这身缠黑纱的女子就这么平躺在床榻上,除了周遭的难闻浑水外,倒是也瞧不出有何异样。顾醒小心翼翼绕过装着浑水的黑色大缸,凑到女子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女子面容并未被黑纱遮蔽,倒是有几分清秀,与那县尉夫人颇为挂象,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与那县尉相却甚远,顾醒瞧着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门外的县尉夫人此时有些揪心的抓着一方绢帕,偷偷从门缝中瞄上一眼后,又侧身躲起来,似乎怕顾醒瞧见。
此时顾醒身体还有些孱弱,便寻思着搬来一方矮凳,索性坐在女子旁边,又开始仔细瞧了起来。顾醒许是没有瞧出太多东西,又将头凑到女子身边,上下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与那浑水一般的恶臭,反倒有点点女子的体香透出。
顾醒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瞥见女子下颌处隐隐有一条黑线透出,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因为那黑纱已经遮到了女子的脖颈,就连那黑线也遮蔽了大半。顾醒有了发现,就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往那床榻前一放,从中抽出一根极为小巧的金针,轻轻点在了女子下颌的黑线上。
这一手看似寻常,却是一针探病的精妙所在,那一动不动的黑纱女子,突然如坠入油锅一样,周身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大缸中的浑水,也开始跟着翻腾不休。
顾醒前世今生从医书中积累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可却并未瞧过太多的疑难杂症,只能顺着望向女子的手腕,将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上面。顿时一股激烈的热流透过女子的脉门直冲而来,顾醒只觉着手指一烫,就连忙松开了。
这奇怪的现象,让他又不禁陷入沉思。若说是体内虚寒诱发的癔症,万不会有这等热感。若说是体内湿热的怪病,又怎会不透出皮肤,只沉在体内呢?
顾醒想着顺势站了起来,抬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一系列的试探,让门外已经忧心忡忡的县尉夫人更加焦躁,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反复抬起又放下,恨不得马上推门进来,问个究竟。
但一想到顾醒刚才的嘱咐,还有此时来回踱步,一副疑难杂症的模样,又只能将这份担忧强行压力下去,老老实实地在门外候着,还要时刻注意不要被顾醒发现。
顾醒此时可没有心思跟县尉夫人说道,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病情,不禁幽幽叹息,“还是学艺不精啊,不过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了。”
顾醒的目光没有继续在黑纱女子身上停留,而是反到了周遭的浑水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些东西不知是县尉还是夫人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偏方”,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恶臭难闻。
若是他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恐怕也有窒息的危险。
想来县尉夫人也在外面呆的够久了,顾醒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来人,把这些大缸统统搬走。”
县尉夫人闻言立即推门而入,顾醒早就知道她在外面逗留,却还是故作惊讶道:“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在下失礼了。”
“公子无须多礼,不知小女的病情,可有何进展?”县尉夫人满脸焦虑神色,再也遮掩不下,难为这些心疼儿女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顾醒瞧着县尉夫人的倦容,想来估计已经许久未能安然入睡了,估计再熬下去,女儿不见好,自己就已经病倒了。
顾醒也不遮掩,沉吟的说道:“令嫒这病嘛,不简单,非寻常药石可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在治病救人之前,我想先问下,这些浑水大缸,是作何用的?为何会摆放在这里?”
县尉夫人一开始听闻顾醒言语,顿觉再无希望,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若不是顾醒一把扶住,可能就瘫倒到场。若是被人瞧见,恐怕有理都说不清了。
好在顾醒后半句及时将话挽了回来,给了县尉夫人一线希望。
顾醒没有再拖延,径直走到黑纱女子身侧,指着金针点在的位置,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跟这条黑线有关?”
瞧着县尉夫人犹豫不决的模样,顾醒大概猜出了其中的一二,却并未直接点破,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县尉夫人出的馊主意。县尉夫人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是一位游方道人,具体师门何处并未细说,只说有邪祟作怪,需要用此物镇住,方能护住小女的性命。”
“那你们都没有半点怀疑?”顾醒已有些不悦,这种盲目听信的做法,简直愚蠢又可笑。
“公子有所不知,当时小女整个人疯疯癫癫,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阿耶把他的情郎给杀了,我自然吓得不知所措。后来那道人来了,又是做法又是赐福,一通折腾后终于让小女消停下来,才有了用这黑狗血压邪的方法。”县尉夫人说的极其委屈,似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黑狗血?那为何会这般恶臭?难道你又在其中加了些什么东西不成?”顾醒满脸错愕,为这妇人的无知深感无力。有些爱的表现方式,却是有些匪夷所思。
县尉夫人被顾醒这一句怼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蹦出一个字。然后快步走到门边,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片刻,又退回来将房门紧紧关上,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是的,我再里面加了当归、鹿茸、人生、茯苓、芍药、山茶、决明子,想用这种大补之物来为我女儿续命。”
顾醒听完差点没有晕厥过去,一拍脑袋怒色道:“夫人,小子若有言语得罪,请您海涵。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那道人充其量是个江湖骗子,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算不上大错,无非就是个糊弄,可你倒好,将这神鬼之术和药方完美结合起来,你这样会害死她,你知道吗?”
县尉夫人被顾醒一通训斥,吓了一跳。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哪里还有刚才在偏厅的端庄矜持,连忙窜到近前,跪倒在地,“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女,救救小女啊。”
顾醒一把将县尉夫人扶了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先将这些大缸搬走,动作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县尉夫人闻言连连点头,立即朝着门外疾呼,“来人啊,赶紧将这些大缸搬走。”
不多时,约莫五六个家仆模样的壮汉就涌了进来,行礼后就开始两两将这些大缸搬出去。顾醒捏着鼻子连连摆手,似乎对这些气味格外嫌弃。县尉夫人也没有闲着,一把拽着顾醒往旁边拉,忙不迭的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顾醒屏息凝神快步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吐出,“夫人莫急,想让仆人准备六个大桶,桶里装满滚烫开水,要冒着蒸气那种,搬到房间里,我自有办法为姑娘‘驱邪’。”
县尉夫人闻言立即喜形于色,未等那些仆从喘息片刻,立马焦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些人已是气喘吁吁,听见县尉夫人言语,立马朝着后厨方向奔去,不敢有片刻耽搁。趁着这当口,顾醒又踱步回到房间,将窗户全都逐一推开,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县尉夫人不解,却也依循着顾醒的路数将窗户打开,才怯生生地问道:“不知公子这是作甚?”
“透气!”顾醒没好气的说道,似乎对县尉夫人问得问题感到非常无语。
县尉夫人也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那热水搬来后,是不是要将窗户关上呢?”
顾醒点头轻笑,想着也不算太蠢,便又接口说道:“让仆从将装满热水的水桶摆在姑娘床榻周围,然后找几床竹席将姑娘上下左右给围起来,我再在其中施针救人。”
县尉夫人顿时喜形于色,虽然还是不通医理,但顾醒言之凿凿,恐怕小女的病会有转机。待第一桶热水搬进房间,顾醒便开始将打开的窗户关上,待六桶全部拜访就位,顾醒已站在床榻旁,感受着这升腾的热气。
县尉夫人瞧着顾醒冷峻的容貌,总有一种看女婿的心思,脸上的愁容也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已经看到她女儿从昏迷中清醒,跟顾醒有说有笑。
顾醒轻声咳嗽了几声,将县尉夫人从幻想中拉了回来,连忙催促道:“赶紧围上,对了,每间隔半个时辰,就往桶里加热水,维持热度不变,至于如何操作,不用我教了吧?”
县尉夫人被顾醒吼的一愣一愣,却是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快步奔了出去。此时顾醒瞧着那黑纱女子,想起还在洛阳的高潜展,不禁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思绪中。不知此时的潜展,是否安然无恙?
“公子,来啦……”县尉夫人的一声惊呼把顾醒思绪打断,只见她一马当先,拿着一张宽大竹席,将一侧给围了起来。其他仆从如法炮制,全都盖了过来。顾醒又特意嘱咐,在头顶处留出一个缝隙,漏光,这样方便医治。
而在这处卧榻之外,除了县尉夫人,再无别人。但此时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黑纱女子给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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