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言顿时戛然而止,闭嘴不言,与刚才狂躁的状态相比,判若两人。罗休并未恼怒,又再以平淡语气又问了一遍,此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此人身上,让他有些焦躁难安。
不料那人是个执拗性子,无论众人如何相问,就是不曾开口吐露半句,气得罗休好几次抬手想要打杀了他,却又碍于眼前的行事,不愿再添是非。
好在零陵瞧出了端倪,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后,一脸鄙夷地问道:“可是从漠北那蛮夷之地来的兵痞?”
那人就像条死狗一样,打算绝不开口,但却虚着眼睛偷偷瞄了一圈所有人。别看他这般衣衫褴褛,但那身实打实的戎甲,可不是吃素的。
就当他瞧到零陵这时,零陵恰逢时宜的挤兑,让那人脸上红一片百一片。
因为啊,瞧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盯着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本就不韵世事的他,难免有些压不住火气。
零陵见一语立功,又接着不咸不淡补了一句,“瞧着寒酸模样,啧啧啧,一路上可没少受苦吧?不过来的不是时候,如今这后唐……”
话未说完,便被顾醒出言打断。零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吐了吐舌头,不满地瞪了顾醒一眼,眼神中充满的威胁之意。
不过这两人的“互动”在罗休、墨野等人看来,不过是少年人的打情骂俏,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那人性子虽是执拗,但却是个受不得激的憨憨,先一句话入耳,就有些做立不住,第二句嘛,彻底瓦解了他此时坚如磐石的心性,不情不愿地解释起来。
只见那人深呼吸一口去,微微起身朝着那众黑甲兵士方向望了望,咽了口口水,才心有余悸地问道:“那众黑甲,是后唐驻军?”
这次零陵没有抢白,只是翻了个白眼便闭口不言。倒是顾醒瞧着此人没有什么威胁,再者此处他们人多势众,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虽不知是何处兵马,但可确定,绝非后唐驻军!”
那人听出了顾醒话语中的善意,心中打定主意,这才说道:“我姓冷,名万章,师从惠通禅师,现乃是凤翔郡淮幽府驻军,接到康郡守军令,前往此处驰援。”
闻听不色禅师,墨野和罗休同时一惊,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抹异色。
而贾鸿道听到凤翔郡淮幽府时,突然站了起来,又被身旁的林匠辛一把拽了下去,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那何泰乎统辖的淮幽府?为何变成了康太守,莫非已有变故?”
而在场另外两人,却是面面相觑,顾醒和零陵一头雾水。
两人皆是对洛阳之外的江湖知之甚少,顾醒虽有过一次短暂的任务,但诺大的天下,又怎能是他这只井底之蛙能够洞悉的呢?
而零陵脑海中对过往只有零星的记忆,此时虽然努力回忆,却还是异常陌生,两人虽不知这话中深意,但却勾起了兴趣,盯着那自称冷万章的人,继续说下去。
唯有林匠辛,面露愁容,满怀心事,却没有半分情绪,流露于面上。
罗休和墨野相视后并未开口,反倒是顾醒似乎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听闻冷兄弟师从惠通禅师,那不知可否认得不通和尚?”
顾醒并不知这惠通禅师和不通和尚之间的关系,但两人法号中皆有一“通”字,说不定有些许关联。若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便能彻底解除对眼前人的戒备,少去诸多麻烦。
冷姓少年闻言愣了愣,一脸狐疑地盯着顾醒看了又看,看的顾醒头皮发麻,心想此人莫不是有那“龙阳之好”?
一旁瞧着热闹的零陵掩面而笑,却并不出言阻止,另外几人也是旁观心态,等着这冷姓少年的下文。
冷姓少年盯着顾醒瞧了半晌后,才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不通和尚?可是那珈蓝寺地不通和尚?”
顾醒闻言大喜,连忙点头称是。
冷姓少年这才放下心来,打消了顾醒诈口的嫌疑,沉声说道:“认识,正是我师叔。月余前在珈蓝寺山下偶遇师叔和一名红衣姑娘,便结伴同行,一路行至淮幽府,突发变故,他们才没有继续南下。”
“红衣姑娘?!”这次是顾醒、墨野及罗休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三人自觉有些失态,或是摆手,或是淡笑化解尴尬。
冷姓少年不以为意,却是满脸鄙夷神色,“那红衣姑娘口口声声说她在珈蓝寺下等了我师叔七年,现在就一直纠缠在我师叔左右,寸步不离。不知师叔佛心不稳还是被美色迷了心智,居然与那姑娘,与那姑娘……”
冷姓少年说到此处,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住摇头叹气。
墨野和罗休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他们怎会不知,当年不通和尚初到孤啸山庄,便与赤心诸多瓜葛,尔后离开后,有人也是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虽然庄主一开始是让赤心掌管半更客栈,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居然让他去珈蓝寺下蹲守,说是为了了却一桩前尘旧事。
这一去,便是七年。
顾醒听到此处,也是掩面而笑,三分尴尬,三分怜悯,还有四分感同身受。若是被他那位“便宜师父”给缠上,不死都要掉层皮。
说道这里,几位知情人心中逐渐明了,皆是默默点头。
冷姓少年见几人与不通和尚和赤心相熟,便又接着说道:“你们可知,当下凤翔郡,除了淮幽府,其余之地已经沦为乱兵流民之地?”
众人皆是漠然摇头,表示不知。
冷姓少年哀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此处接到郡守令,说是驰援不假,但也希望能够领兵而回,以解凤翔郡此时的燃眉之急。”
众人这才明白,这一众黑甲兵士,恐怕来此的目的并不简单。
顾醒连忙追问,“冷兄弟,那你是如何加入淮幽府驻军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冷姓少年将月余前发生在青霞镇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过多的情节并未赘述,但里面几个关键人物还是提了一提。
“危名虎?淬鸦谷?”顾醒面沉似水,自言自语道。
“可是知晓这淬鸦谷的来历?”冷姓少年连忙追问道。
顾醒便将他不久前前往龙首郡的遭遇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说路上遭遇截杀,还折了一位同行的伙伴。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不语。
当冷姓少年又提到刘又欠和柳轻眉时,在场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以外的几人,面上皆有不同的神色。零陵气定神闲,心中却是泛起了涟漪。
顾醒、墨野及罗休,跟这位后周使者打过交代,皆是知晓此人不好惹。只是不明白的是,为何这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会在这么一处地方聚在一起。
零陵闻听柳轻眉身受重伤,露出关切神色问道:“可有大碍?”
冷姓少年本不想回答,但思量一番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虽伤及体魄,但恢复的不错,并无大碍。”
贾鸿道刚才一直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言语,此时突然插嘴问道:“为何淮幽府郡守易了主?”
冷姓少年摇了摇头,只是说待几人重返淮幽府时,已是康君立执掌,据说昨夜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内乱,康君立力挽狂澜,才没有让淮幽府也身陷囹圄。
贾鸿道不再多言,只是漠然点头。
就在此时,众人耳畔响起一声声震天怒吼,几人连忙起身望去,临近洛阳城北门外,已是黑压压一片,被那众黑甲兵士密密麻麻地挤满,但他们看似并不着急,没有立刻发起攻城行动。
但从不远处飘来的一股血腥味,却昭示着这场一触即发大战的前奏。
顾醒遥遥望去,分明在那众黑甲中有一抹赤甲,在一名身着黑袍之人身边,显得格外突兀。
顾醒顿时心中一凛,脱口而出,“莫不是禁军高统领高承英?”
众人这才回忆起昨夜洛阳北城门发生的一切,恍然大悟。看来,高府早有预谋,只是这般硬碰硬的正面冲突,不知是下了多大的血本,才有这样的信心!
一声鸟鸣划破天际,却并未引起那众黑甲兵士的注意。鸟鸣过后,又一只灰鹞在众人头顶盘旋后,落在了罗休肩上。
罗休伸手抓住那来的极不凑巧的灰鹞,从灰鹞背上摸出密信,仔细看去,一言不发。
众人皆是投来问询的目光,罗休朝着墨野望去,后者点了点头,罗休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来得不凑巧啊。”
未等有人开口询问,罗休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孤啸山庄死士已在五里之外,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会与这众黑甲兵士碰上。”
墨野神情冷漠,只是戴着面具瞧不出端倪,但却在罗休言语间写下了几个字,放在灰鹞背上,振臂一抛,希望能够阻止孤啸山庄的死士前来送死。
虽名为死士,却要死得其所,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那便是污了死士之名。
罗休并未出言阻止,算是默认了墨野“赌上一把”。顾醒许是瞧出了端倪,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墨野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众人再次遥遥望去,只见一名侏儒迅速向前奔去,躲过了数道流矢,在没有任何软梯、绳索的帮助下,开始往城楼上爬去。
此时城楼上并非空无一人,已被洛阳城驻军刀斧手塞满,还有一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站在城楼正中,低头俯视着城下黑甲,丝毫不惧。
冷姓少年见状便想绕过去出声提醒,被众人一把按下,顾醒压低声音厉声说道:“不要命了?!”
冷姓少年终究没有继续鲁莽行事,但双手按在地上,五指已嵌入泥土,看来是激愤难当。
顾醒怎会不明白冷姓少年此时心中所想,任谁也看得出,后唐都城洛阳此时岌岌可危,那一众黑甲兵士少说也有千人之众,如此训练有素,还有内应,看来此时必然是有备而来。
贾鸿道瞧了半晌,黯然说道:“那确是承英。”
顾醒从他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心酸。或许高承英并非他从小看着长大,但贾鸿道在高府担任护院多年,万万没想到,高府会有叛的一天。
对于他这么一位曾经戍边多年的老兵,这比剜心之痛更甚。
当昔日主仆之情在家国大义前一夕崩塌,若不是亲眼看见,怎会相信这是事实!可这血淋淋地事实,偏偏就出现在眼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那站在城头上的男子,身披雪白明光甲,手按腰佩长剑,在骄阳下,俯视脚下众生,王者之气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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