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你打算进去了?”
“没有!我就打个比方。”
这人真是见缝插针。
·
她就那样继续听着这个奇怪的研究员讲着梦里的事,十分钟后就明白了这根本就没任何参考价值。此人对喜欢的事物滤镜太厚,梦里的人给她一拳她都觉得这是好事,是梦境扩展装置在真实感上的极大飞升。如同魔怔者描述自己的信仰,外人听不懂,内行直摇头。
荀安只觉得这个人活得令人担心,和几小时前对她的判断无异。
好在杜芢说了一会儿也觉得一直都是自己在说不太好,于是把“话筒”让给了身边那个没几天活头,远比自己更需要留下人生故事的人。荀安对她的谦让深表感谢,表示她一定不浪费这个清醒体验走马灯的机会。
“不过杜芢,你可以转过身去吗?”
“为什么?”
“被人盯着,我可能说不出来。”
其实她这话说得正好,杜芢也不太擅长扮演一个知心倾听者的角色,她不爱看人眼睛,也不会做出适合的表情,因此总被他人认为不尊重别人。
这点空间她当然能给。
荀安的口才还是比她强,能把悲惨的事也说得富有幽默感,也可能是正因悲惨,所以才能催生出幽默感。
她把全场沉默的尴尬说成头顶上飞过的省略号与乌鸦,把离开原生家庭的抉择说出扛起火车就跑的痛快。把饿到抢饭吃的日子描述成由多个派系组成,跌宕起伏的街头之战。把被背叛的关系,渲染为电影版精彩的碟中谍反转。
杜芢沉默地听着荀安的故事,比起同情,竟不合时宜地催生了嫉妒的情绪。她竟嫉妒她爱过也被爱过,嫉妒她在那几年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数不清的,真实的体验与冒险。
嫉妒她拥有着到哪都可以跟人打成一片的能力,哪怕那其中隔着一层虚伪的墙。嫉妒她说合群就合群,说不合群就不合群,她至少拥有选择。
到这里,杜芢这个人在现实中的悲惨,已被称托得淋漓尽致。她当时退无可退,正因为跟谁都处不好,正因为她缺少选项。
异类不溶于群体,要么沉于水下要么浮于水上,她往上走,走火入魔。
她不甘心,渴望史上留名,若不成功,她最后于世间的定位,甚至会是个悲哀到连情感经历都没有的人类。
于伟人,这是个性,除此之外,堪称失败。
荀安说她不能再与萍水相逢的友人们徒步了,杜芢想她这辈子,在现实里,到死,都不会有友人,也不会徒步旅行。
荀安问她睡着了吗,杜芢以沉默代回答。
最后荀安不说了,杜芢心里喧闹不减。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杜芢被身边的抽泣声吵醒,她几乎本能地抽出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巾,迷迷糊糊地往抱膝坐在一旁的荀安的脸上贴,没戴眼镜,怼上了她的眼皮。
荀安拿过纸巾自己擦了擦,她带着很重的鼻音跟杜芢说她其实不应该说那些的,她说了后现在根本睡不着,她说她还是怕死,很怕那些什么子弹击毙她脑袋的狠话会成真。
她说她不想离开,明明还有很多幸福的事等着她选。
而此时,一旁“自私又善妒”的杜芢还是无法感同身受这一切,她无法安慰一个她既嫉妒又同情的将死之人,她只能以动作代替言语。
她拥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儿时母亲哄自己一样,但她觉得自己控制不好力度,于是最后干脆转为了更为无害的摸。荀安把头搭在她的肩上,她就更加靠近,以蹭表达友好,参考模板是前不久才看完的动物纪录片。
她能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哭泣,但似乎也不动了,转变为了一种奇怪的僵硬。这是几小时来她们的第二次拥抱,但与第一次不同,这次荀安没有推开她,却似乎恐惧一般,离开杜芢的怀抱,自己往后挪了几步的距离。
杜芢还以为自己被嫌弃了,清醒到转头去摸眼镜。
“你还是不明白。”荀安摇摇头,“没想法也经不住你来这一手啊。”
“别再靠近我了,这样很不好。”
“为什么不好?”杜芢才刚把眼镜架上鼻梁,一眼就能看见荀安那副警戒的模样。
“我这么说吧,你会对异性在卧室里这样吗?你知道那会导致什么。”荀安其实很不愿意在此时提到男性,这次她真的把话说得够直白了,“如果你不会对他们那样做,那你就不要对我这样做,这没什么不一样的,你还是不够认真地看待我。”
当然不一样。
杜芢看着荀安,觉得她的比喻难得不精妙。
那些人想侵占我,可你怕我。
搞得好像她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杜芢想起她已经很久没在现实里认真照过镜子了,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魅力,但此刻荀安的反应倒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杜芢,比她心里的那个自己更有意思。
镜子碎在地上便是利刃,足以把她现实中的悲惨划开一道口子。
她突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因为除此之外,她基本不可能再有机会。
她想在最后丰富一下自己现实里的人生经历,勾起这个欲望的本就是荀安。
“但是这样顺顺背,有助于睡眠。”杜芢慢悠悠说着自己的台词,实质上已在精心布置,“你明天想几点走?不想太晚吧。如果再不睡的话,对你明天的逃亡可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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