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白雪接苍穹,万顷烟波浅海同。
进入鱼海南麓古兹州。
一行人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三五里不到,就像是换了一方天地。
漫天的黄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尽的沼泽湿地。
与荒漠的苍凉截然不同。
虽然是深冬季节,但仍旧生机勃勃。
西河柳树该耸入云,红树林绵延无尽,偶尔还能听见水鸟的清脆鸣声。
比起抚仙湖,鱼海给人的震撼更大。
很难想象,在茫茫沙漠之中,它是如何形成,湖水又是如何得以保存?
穿行在沼泽密林间,哗啦啦的水声不绝,若不是一路所见,怕是都还会以为身处湘阴。
不多时。
一座小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坐山望湖,与他们当日所过的昆莫城有些相似。
成片低矮的土房子,鳞次栉比,坐落在山梁间,远远望去,差不多有近百户人家。
作为游牧民族,突厥人畜牧为事,逐水而居,不恒厥处,穹庐毡帐。
所谓穹庐毡帐,就是突厥人的栖居之所。
仿自天幕,用牛羊皮革搭建而成。
不过,颇黎他们这一脉,明显已经习惯了长居,所以才建造屋舍,千百年下来,渐渐形成了一座村寨。
此刻远远望去。
寨子四周石墙高筑,还有背着长弓的人来回巡逻。
这一幕,不禁让陈玉楼想起了当日过北寨时的情形。
老熊岭那些洞寨夷人,为了防范山匪劫掠,家家户户出壮丁昼夜巡视。
“回来了。”
“颇黎勃真带人回来咯。”
“快,开门。”
队伍出现在城外的一刹那。
就被城楼上守卫察觉。
一开始,众人还肉眼可见的紧张,气氛凝重无比。
毕竟突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又是一水的陌生面孔,加上最为骁勇的狩猎队都外出捕猎,哪能不忐忑?
不过。
当他们望见背着猎物的颇黎,从队伍里越众而出。
凝重瞬间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阵阵的欢呼。
几个人迅速下楼,抽去门栓,大步冲到狩猎队身外。
从他们身上接过猎物。
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是何等激动。
足足十多头沙狼,光皮子就能卖出一笔大价钱,狼骨可以入药,狼牙也是好东西,专门有人收取。
至于剩下的狼肉。
差不多足够半个冬天的储粮了。
看着族人欢天喜地的样子,神色冷峻的颇黎脸上也是露出一抹欣慰。
那些初次外出狩猎的年轻人。
一个个昂首挺胸。
试图让自己表现的沉稳可靠。
但上扬的嘴角却是根本压不住。
“陈兄弟,请随我入寨。”
目送一众人先行进城,颇黎这才回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一脸认真道。
“请!”
陈玉楼心头一动。
这是突厥部迎接客人的最高礼仪。
只有被他们认可的朋友,才会受到如此对待。
随行一路,从闲聊中,他早已经渐渐了解到一些突厥人的习惯。
虽然颇黎他们自称回鹘。
但实际上,隐居湖边的这一脉却是突厥正统。
当年的十箭部落之一。
只不过经历无数次战祸,突厥从东西裂变到十箭部落,再到远走他乡,进入中亚诸国,如今西域境内,突厥人只剩下他们一支。
到了元代时,为了遮掩身份,这才自称回鹘。
结果到了今天,这一支部落几乎完全遗失了当年的历史,彻底以回鹘部族自居。
等一行人过门进入城内。
族人都已经被惊动。
纷纷从各自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欢呼迎接着他们的勇士。
虽然早就不再是迁徙而居,但他们仍旧保留着游牧时代的习俗。
能够进入狩猎队的,无一不是身手矫捷之辈。
弓马娴熟、上山能猎狼,下湖能捕蛟。
此刻见到它们满载而归,顿时迎来无数的欢呼和瞩目。
小孩子们一脸憧憬,握着拳头,激动的满脸通红,妙龄的女孩子则是将艳丽的饰品扔向心仪的男子。
其中颇黎收到的饰品最多。
不过,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神色平静,并没有太多变化。
几个年轻人就没这么大的定力。
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
收到饰品后,小心翼翼的收起。
“我先带你们去见族长和巫师大人。”
几人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颇黎的眼睛,只是一挥手,几个年轻人立刻激动起来,拿上饰品朝着心仪的女子走去。
突厥部落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
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三书六礼之后,方能到成婚那一步。
他们只要互相看中。
今晚就能洞房。
颇黎也是从年轻人走过来,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心里什么想法,他比谁都要清楚。
将一行人放走。
他则是冲着陈玉楼几人低声道。
巫师?
敏锐捕捉到颇黎话中这两个字。
陈玉楼眼神不禁一闪。
突厥人宗教信仰极为复杂,佛教、拜火教、萨满、景教、祆教还有摩尼教、天方教,与他们常年迁徙,四海为家有着很大的关系。
如今他提到族长和巫师。
很明显,他们这一脉信仰的应该是萨满教。
这其实也从侧面验证了他们突厥正统的来历。
北史中记载,突厥人敬鬼神、信巫觋,重兵死,耻病终。
“好,就听颇黎兄弟安排。”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玉楼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转身看了眼身后的花玛拐身上,“拐子,你与红姑、花灵师妹留下,带弟兄们先行安顿下来。”
“是,掌柜的。”
花玛拐虽然也想去见识见识。
不过既然是掌柜的吩咐,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跟在颇黎身后,一行人从城内漫步而过,整座城寨从外看并未特别,但从中走过,陈玉楼才发现城池规划极有意思。
一共三重。
层次分明。
这其实就是萨满教三界观念的体现。
天界、人界以及阴界。
最外围的阴界被视为亡灵居所,难怪先前进城时他就察觉到,那些土房子看似坐落随意,但实际上与城墙间有着一段明显的界限。
而越往城内深处,能够见到的人便越少。
就算有,往往也是穿戴奢靡,一看就是贵人。
至于最深处的天界,修建了一座风格奇怪的祭坛,周围矗立着一道道长相怪异的石像。
陈玉楼当即明白过来。
那些便是萨满教供奉的诸神。
此行他只带了五人,但就算是性格最为跳脱的杨方,见此情形,也是收起心思,担心会说错话,撞了人家的忌讳。
“这边请。”
颇黎神色虔诚的冲着祭坛遥遥一拜。
之后,才带着几人绕行而过,最终停在一左一右两栋土房外。
而此刻。
几乎是他们出现的刹那。
右边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一道身穿七彩长袍,腰间挂满皮鼓和铜铃的老人从屋内走出。
颇黎原本还想上前,见此情形,脚步一下顿住,压下心中惊讶与错愕。
目光恭敬地看向老人。
双手交错,躬身深深拜下。
“颇黎见过巫师大人……”
只是,老人却看都没去看他,一双眼睛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几人身上。
准确的说是陈玉楼。
只见他双眼深邃,黑白分明,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黑色要远远多于白色,看上去让人莫名的有些渗人。
“火……”
被他直勾勾的盯着。
陈玉楼神色坦然,不避不退,只是平静的望了过去。
在老人身上,他察觉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龙摩爷、西古达那!
没错,就是马鹿寨那位沟通鬼神的魔巴。
此刻门外那个老人身上,分明也有着一抹淡淡的鬼神香火之气。
但他还未开口。
一道沙哑的声音便已经传来。
“火,你身上有火神的气息,小家伙……伱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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