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商量吧,不过要先回庄子。”李善懒得理会这些,出门正遇见朱玮与侯晨,两人正忙着清点各类器具,主要是昨日送来的嫁妆,小部分留在宅子,大部分要送回日月潭,毕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住在日月潭。
李善东看看西看看,唐朝时期的宅院说起来占地不算小,但让人感觉却并不宽敞,主要是在空间设计上的缺陷导致的,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正常情况下的世家豪门,上面有老人,中间说不定还有兄弟,下面有子女,光是各式的仆役随从都安排不过来。
为此,之前崔家定夺嫁妆中陪嫁人数的时候,李善特地嘱咐过了,别送太多人过来……要用人,日月潭现在上千户,人多的是,最后张氏定下只送了五十户仆役过来。
其中很多都是有专门的手艺的,有的善养马,有的善制纸张毛笔等文具,有的善培育花草,有的善烹饪,有的善农耕,有的善商贾,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说是早早出发,但李善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朱氏才与崔十一娘出来,还手牵手呢,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对母女,看得李善哭笑不得。
直到上马车的时候,李善才发现有点不对,上前扶了把崔十一娘,“怎么了?”
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崔十一娘小手都在发颤,朱氏丢给儿子一个白眼……人家被你祸祸了一个晚上,你说怎么了?
一路回了日月潭,进了李宅,朱氏挽着崔十一娘指指点点,时不时说笑几句,李善无精打采的跟在后头,进正堂之前才回头招呼了声,“进来吧。”
今日是要认亲的,唐朝没有相关的固定流程,不过有类似的,李家人口简单,姻亲故旧不多,今日除了李善的几位好友之外,就是庄子里的人了。
“周氏、小蛮你都是认识的。”朱氏指了指,“这是墨香,这几年打理后院颇为得力。”
三人行了一礼,崔十一娘点点头,周氏、小蛮配着阿家在崔府住了不少时间,前者恭敬,后者有些跳脱,视线在墨香身上打了个转,心想这位应该就是李家后院大婢了,不过墨香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文华气,不知道是不是郎君取的。
所谓的大婢,就是指家中后院协助主母打理事务的帮手,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却非常重要,也有不小的权力。
“以后墨香就跟着你。”朱氏干脆利索的说:“前院让阿郎来安排。”
“谢过阿家。”
“说这话作甚。”朱氏拉着崔十一娘坐在榻上,低声道:“虽盼着开枝散叶,但如今年岁还小,时日还长,不可任由他心意。”
天井中有阳光洒下,正落在崔十一娘耳朵上,显得既绯红一片又晶莹剔透,没办法,总想起什么涧边野草,上有黄鹂……
这时候,李善大步走进来,“母亲,宾客尚未至,先让十一娘认认近卫吧。”
朱氏颔首点头,十一娘往边上让了让,李善摇头并不坐下,就站在那儿,“十一娘当知李家亲卫。”
“如何不知。”崔十一娘起身道:“郎君身边亲卫尽为锐士,更有诸多将才,《马说》一文必能流传后世。”
“好,今日为你引见。”李善转身示意,王君昊、刘黑儿、范十一、齐三郎、周二郎、赵大、朱八等亲卫陆续入内。
“定方兄如今执掌灵州军,张三郎为军中大将,侯洪涛、何方、曲四郎均在军中为将校。”李善指着范十一,“范家十一郎,自下博来投,历场战事,必以其为斥候,查探军情,顾集镇一战,箭穿脸颊,犹挥刀不退。”
崔十一娘正色行了半礼,范十一回了一礼。
“王君昊,骑射勇猛不让定方兄,破阵骁勇,每战必为先锋。”
“周二郎、齐三郎均是山东老人,此番随袭萧关,功劳不小,战后当能封爵、晋爵。”
“赵大、朱八乃是最早随某的亲卫,虽伤残却不肯闲居,日日身侧。”
简单点评几句后,李善看向站在最后面的刘黑儿,笑道:“阿黑最近在读哪本书?”
“请凌公讲解《吴子》。”
李善笑着对崔十一娘说:“阿黑既有勇力,又有天赋,如今精读兵书,他日必为名将,当不若定方兄、张三郎。”
“书房内尚有《尉缭子》、《司马法》,还有后汉许慎的《六韬注》。”崔十一娘轻声道:“尽可借阅。”
“谢过娘子。”
听这个称呼,李善心里有点不自在,崔十一娘的视线扫过,用清脆而沉稳的声音说:“郎君往昔,多赖诸君,李家不敢言有所报,当携手交好。”
王君昊、齐三郎最先拜倒,其他人也纷纷拜倒,“谢阿郎、娘子。”
朱氏满意的看着这一幕,李善摸着鼻子心想十一娘倒是想得远……张氏、长孙氏都曾经对朱氏提起过,以李善的地位、能力,是有资格白手起家,创立基业的。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认亲(下)
最持这种观点是长孙氏,毕竟武城张家、清河崔氏的始祖都能追溯到春秋战国了。
而洛阳长孙氏不同,始祖长孙嵩乃是北魏开国功臣,一生征战最后册封北平王。
传承仅仅三代,长孙嵩的长孙稚壮年时候北魏已亡,但长孙一族已然一跃成为世家,长孙晟名扬天下,族人至今在朝中、地方均有英杰,虽不及五望七家,但并不比河东薛氏、解县柳氏、太原郭氏、天水赵氏这些门阀要逊色。
在长孙氏、张氏看来,魏王李怀仁可远比长孙嵩更出色,无论是名望、文采、战功、地位都要远远迈之,或许不需要三代,京兆李氏就能被称为世家。
但李善也有自己的弱点,全家就他一个男丁,即使十一娘、周氏以及其他姬妾为其开枝散叶,短时间内也略显单薄,所以李善身边的亲卫能成为李家立世的重要补充……这种方式其他人还真没法学,谁能从草莽中简拔出这么多豪杰?
光是封爵的都已经有四个了,这一战后可能还要出几个。
所以,崔十一娘并没有将这些亲卫视作门下,而是婉转的表达出了李家允许他们立家,但与李家相依存的意愿。
其他人未必懂,但王君昊是懂的,就算真的不懂,远在灵州的苏定方、张仲坚肯定是懂的……换一句话说,崔十一娘是在为李善笼络人心,这是一个主母应该做的,这如何不让朱氏欣喜呢?
这些年儿子从一介平民一步一步攀爬到现在的高位,虽然李善从不在朱氏面前述说,但只听坊间传闻,朱氏如何不知道儿子是带着伤痕,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呢?
朱氏如何能不心痛呢?
如今新妇入门,不仅能打理家业,更能对儿子有所襄助,这如何不让朱氏欣喜呢?
娶了个好媳妇啊,李善也有些感慨,扬声道:“如今亲卫由阿黑统率,宅院由君昊禁卫,若某不在,皆尊十一娘之命。”
众人再次向崔十一娘行礼才退下,李善挥手让周氏、小蛮和墨香退下,才低声道:“若是事起,外间尽托付刘黑儿,身边防卫,由王君昊安排,君昊足堪信任。”
犹豫了下,李善补充道:“若有不决之事,可询范十一。”
听了这句话,朱氏斜斜瞥了眼过来,她也知道王君昊虽然不知内情,但却是可以信任的,但她从来不知道范十一……不决可询,这说明范十一是儿子的绝对心腹。
崔十一娘默默记下,心里猜到了什么,那个范十一乃斥候出身,很可能手下是有暗中行事刺探的人手的。
“上午认亲,今日设宴,午后你接手家务,分派人手。”李善想了想,“黄昏时分在村里逛一逛?”
“以后有的是时间逛!”朱氏训斥了句,太不知道心疼媳妇了。
这一个早上,李善已经几次灰头土脸了,也不敢顶嘴,正巧看见凌敬来了,“凌伯。”
向来板着死人脸的凌敬今日笑吟吟的,对朱氏说:“新妇入门,朱娘子顺意了。”
“自然顺意。”朱氏爱怜的拉着崔十一娘的手,“这是天策府兵曹参军事兼吏部员外郎凌公,就住在东边。”
崔十一娘盈盈行礼,“往日诸事,还要谢过凌公。”
凌敬大笑道:“当年在清河与汝父相谈,后以为无疾而终,不料终成眷属,此乃天意乎?”
当年崔信将李善列入择婿的名单,就是与凌敬在聊起山东战事时候起的念头,后来还让凌敬去试探李善的心意……结果没几日李善就斩杀崔帛。
聊了几句后,凌敬今日还要去上衙,告辞之前瞥了眼李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日后要惦记的不止一人,慎之,慎之!”
没完没了了,昨晚平阳公主说了一遍,今天这老儿也要说一遍,李善腹诽几句将老头送走,才回来说:“紧要关头,无人决策,可尽询凌公。”
朱氏也点头道:“凌公足堪信任。”
崔十一娘乖巧的点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却转了转,凌敬是天策府的属官,据说是秦王的心腹幕僚,而阿家和郎君都说足堪信任……这其中的意味很容易捕捉。
或许李家并不像外人认为的那样不涉夺嫡之争……崔十一娘有些许不安,父亲知不知道呢?
李善很没有礼貌的摸了摸崔十一娘的发髻,小声说:“放心吧,丈人心里有数。稍后说给你听。”
之前李善曾经考虑过只和崔十一娘说清楚身世,而不告知李家的政治立场……毕竟母亲朱氏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能确定的,崔十一娘未必能察觉得到。
但崔信很快就否决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聪慧而好思,凌敬就住在李善的隔壁,相互的关系那么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得住。
李善索性就将一切都一点点的袒露在崔十一娘面前,以示诚意……当然了,至于母亲的身世,以及东宫那位嫡亲舅父,那是不能泄露的。
关键已经不在于太原王尔朱荣的直系后人了,反正尔朱焕已经布置好了,现在的关键是尔朱焕为太子心腹将领,在长林军中的地位相当不低,而且还以郎将的身份兼任右监门卫兵曹参军事。
崔十一娘略略放心了点,这时候苏母、李氏与平阳公主夫妇、王仁表夫妇、李昭德同时赶到了,张文瓘虽然与李善交好,但与崔家是姻亲,要等到后日归宁相见。
说起来都不是外人,等一一相见叙礼之后,相互之间开始算关系了,这些世家子弟算起来很熟练,李善听得有点头痛,与柴绍在边上闲聊,这次婚礼这位姐夫可是帮了不少忙的。
崔十一娘的祖母出身太原王氏,而且还是祁县王氏,按照辈分算是王仁表的姑奶奶,但崔十一娘的曾祖母出身陇西李氏,是苏定方妻子李氏的姑奶奶……这么一算,李善居然比苏定方低了一辈。
听他们这么掰扯,李善脸都黑了,要知道李氏是李药王的幼女,与李楷、李昭德是一辈的……李昭德笑得直打跌,都喘不过气来了。
王仁表想了想,“似乎与君昊定亲的那位解县柳氏女,其姑姑嫁入清河崔氏?”
崔十一娘瞄了眼李善,“是,嫁入小房,是一位族兄。”
平阳公主好笑的挥手道:“世家门阀联姻,只要不是本房,都是以年龄选配,并不以辈分。”
“三姐说的是,说的是。”李善哼了声,“昭德,为兄看你是皮痒了,此次居然明经科都落榜,明日便去信原州!”
这边聊得热闹,有一句没一句与朱氏聊着的苏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量着崔十一娘,倒不是她嫌弃自己的儿媳,毕竟也是出身名门,但苏母常居山东冀州,就在贝州的旁边,清河崔氏嫡女在她心目中的分量非比寻常。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磨合
新婚夫妻总是需要磨合的,后世恋爱了几年同居了几年后结婚都要磨合,这个时代婚前基本上见不到……这种情况下,磨合是需要时间的。
既然是磨合,那肯定是有摩擦的,有矛盾的。
不过李善没想到矛盾来的这么快,快到成亲第二日,平阳公主、王仁表还没走呢,摩擦就摆在面前了。
李善实在是很无语,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啊,一点小事双方谁都不肯让步,居然闹到客人等了半天,菜肴都还没上桌的地步。
陪嫁过来的有几户下人是精于烹饪,所以要顺理成章的接管炊房大权,但李善最早就是以东山酒楼起家的,如今东山酒楼在东西两市独占鳌头还时不时来这儿学艺呢,再说了,阿郎和老夫人的口味,你们知道吗?
于是闹来闹去,两边都不肯让步,最终把灶台分开,一边一半……导致时间到了,哪一家的饭菜都没上桌。
听了管事的禀告,李善也是醉了,你们可真给我长脸啊!
朱氏安之若素的坐在那儿,崔十一娘粉脸含煞,盯着管事慢条斯理道:“如果没记错,你还是父亲特地从清河要来的。”
这个管事姓方,几代都是崔家下人,恭敬的说:“娘子好记性。”
“清河富饶,又是乡梓之地,想必你是不愿意来长安,魏王府也委屈你了。”崔十一娘哼了声,看向王君昊,“将此人一家都送回去。”
方管事傻了,呆了下扑通跪了下来连声求饶,如果就这么被送回去,清河县公再如何仁慈也不会手软,一家都可能被撵走。
王君昊作势起身,眼角余光瞄着李善,才成婚第二天就将外院管事赶回去,这说出去不太好听啊。
李善揉着眉心看了眼母亲,朱氏眼帘微垂,不得已李善又去看王仁表。
王仁表劝道:“或是不愿双方争执,用怀仁的话来说,这叫和稀泥?”
崔十一娘冷然道:“新妇入门,上有阿家,却许争夺炊房,这是明事理的人吗?”
李昭德小声说:“不如就吃火锅好了,那个最快,记得炊房是有底料的。”
“就你喜欢吃火锅!”李善笑骂了几句,回头看了方管事一眼,“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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