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延州总管多年,每年都要与梁军交战,而大大小小那么多场战事,段德操从无败绩,数度大破梁军,其中一次连梁师都本人都险些被阵斩。
虽然灵州一战,声名尽丧,但段德操本人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李神符这个主将葬送了绝大部分主力,副将难道还能力挽狂澜吗?
雄武有力,满脸不忿……这是李善对段德操最直观的印象,前者显示了其的能力,后者显示了其的心态。
这是个能用得上的棋子,用得好,将是针对梁军的一把利器。
当然了,李善也不得不承认,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段德操对李神符的恨意。
对于李神符,李善一方面是不屑鄙夷,另一方面也极度的排斥,他可没忘记,当年马邑十日,要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让淮阳王李道玄镇守雁门关,李神符八成会遣派大军出塞……只要做做样子,李善、崔信、刘世让非得折在马邑不可。
再说了,李神符依附东宫,与裴世钜来往密切,所以李善对段德操的态度……好感自动+1。
安抚了几句后,李善让亲卫将两人引到后军歇息,明后日就送回长安,如何处置,那是李渊以及宰辅的事。
“段德操之父乃北齐名将段韶,不敢击胡,被斛律光讥讽为段婆婆,故段德操御边多年,常越境击胡。”窦轨点评道:“既有勇力,又有谋略,此番兵败被擒,视作平生之辱,若是殿下用之,临阵必不顾生死。”
李善笑着点头,“不止段德操一人。”
的确,大唐一统天下已有数年,加上降服吐谷浑,数度大败突厥,如今的唐军已经有了盖压天下的稚形,上至将官,下至士卒,均有傲气。
而这半年内,只占据朔方一郡之地的梁师都两次席卷三州,多少大将败北,多少唐军士卒埋骨沙场,这使得很多士卒心中愤愤,特别是在泾州大捷之后……但如果说哪一批士卒最有出战的欲望,那一定是与段德操被放归的那千余俘虏。
未必每一个都有雪耻的想法,但这种念头必定覆盖了大部分的士卒。
刚刚去巡视了一番的李善在心里想,士气可用,如果能留下段德操,以其为箭头,那这支复仇的利箭一定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不容忽视的作用。
第九百二十三章 启程
纷飞的大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李善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在心里计算时日。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二十日了,距离除夕只有十天,庄子里应该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孩童们应该已经穿上了新衣,路旁应该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雪人、雪狗,只可惜自己回不去。
不仅是自己,还有数百亲卫也回不去,甚至母亲可能都要在崔府过年,也不知道与十一娘相处得怎么样……不过这对婆媳很对脾气。
风渐渐大了起来,将李善衣衫下摆吹得飘飘摇摇,一旁的朱八劝道:“郎君,先回屋吧。”
李善摇了摇头,“此去凶险,何吝冒雪相迎?”
顿了顿,李善笑道:“这一战后,你也该成婚了,若是要从军,让定方兄在十六卫里给你寻个闲职,若是不肯从军,那就留在庄子做管事。”
朱八憨厚的笑了笑,“小人还是习惯留在郎君身边。”
李善来到这个时代,论平日接触之多,就是朱八了,无时无刻不守在他的身边,为了他,朱八在顾集镇的城头上丢了支胳膊。
“张三郎、曲四郎都从军了,就连周二郎都捞了个爵位,你不想要?”
“小人可没他们的能耐。”朱八嘿了声,“郎君不赶,小人回去做个门子也行。”
“随便你吧。”李善看见外间已经人影闪动,随口道:“回头让七叔给你说个女娃,早些生个大胖小子,正好陪着一起读书习武。”
朱八脸上喜色颇浓,儿子能跟着日后的小郎君,这样的待遇足够好了。
“拜见邯郸王。”
“郎君。”
“外间雪地,不可轻易伏地。”李善挽起皇甫忠,“可想好了?”
“愿为殿下效死。”皇甫忠的神色振奋且激动,他知道邯郸王一定会用自己,但没想到等了这么久,更没想到殿下的格局这么大。
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久立屋檐之下相迎,也显示了殿下的期盼和托付。
“进屋谈吧。”李善的视线扫了扫皇甫忠身后的范十一。
范十一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将一张地图铺在桌案上,而李善没有先去看地图,而是转头道:“光朴兄可有消息?”
“月余间,三两封信,其中两次是门客带来的,但都没提及战事。”皇甫忠恭敬的说:“还望殿下恕罪。”
“这话就错了。”李善沉声道:“如此大事,关系全族生死,犹如屠刀悬颈,自当慎之又慎。”
“谢殿下体谅。”
李善温和一笑,低头看向地图,伸出手指在羊皮上慢慢移动,“皇甫一族以安定为郡王,久居固原,熟悉地理,此事非足下不可,无论成败,孤均许诺,不问汝父降敌之罪,若是功成,当禀明陛下,论功行赏,举荐出仕。”
范十一瞥了眼勉强保持镇定的皇甫忠,等了等干脆径直道:“原州境内,多山多水,如今又如此大雪,想寻一条进军通道,还要避开人烟密集之处,可选的路其实并不多……”
“的确如此。”皇甫忠解释道:“而且还需要考虑到渡河,有的河流是结冻的,有的河流因为地势高低是不结冰的,需要寻找可以渡河的地点,或是桥梁或是木舟。”
“有的山脉难行,不得不绕行,有的山脉人迹罕至,甚至都无路可走,都需要一一探明。”
“而且还要准备过夜的地点,最好是山洞之类,可以烤火取暖,毕竟气候严寒。”
李善一边听的仔细,一边在心里盘算,总的来说,道路难行,驻点极少,同时需要加强保暖。
听了好一阵后,李善叹息了声,握住皇甫忠的双手,“都托付足下了。”
“必不负殿下。”皇甫忠郑重道:“此行除了殿下遣派亲卫,在下另从族人、姻亲中挑选二十人,每人均有亲族死于梁贼之手,必不会泄露消息。”
李善转头看见窗外又飘扬起雪花,轻声道:“你先去准备,范十一,你从库房中挑选棉衣、斗笠。”
“是。”
亲自将皇甫忠送出屋外,李善凝神看着这人的背影,低声问道:“其妻子还在军中?”
“嗯。”范十一应了声。
李善在这个时代是以怀仁举义而立足,真正能窥探他内心世界的人并不多,母亲不知道,朱玮不知道,李渊不知道,李世民、平阳公主、李楷、张文瓘更不知道。
也就凌敬、马周知晓一二,而从山东战事开始一直承当斥候、刺探的范十一也知道一些,他很清楚,自家这位郎君可不是个真正的君子。
不过这也是好事,真正的君子可没办法在这个时代立足,更别说从底层一跃而至此。
说白了,李善许诺收皇甫忠之子为徒弟,但实际上还是将其妻子、儿子扣在了手中,以保证皇甫忠不会有二心。
“若有异动?”范十一试探问。
“不过试一试罢了,即使不成也无妨。”李善冷笑道:“你与皇甫忠同行,不管何事,均由其做主,你只需要看着。”
“是。”
看着范十一也悄然离去,李善在屋檐下久久伫立,不知何时,窦轨、温彦博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启程了?”
“嗯。”
“有些冒险。”温彦博微微摇头,他并不是不知兵事的儒生。
窦轨却很赞同,“若是得手,接下来的战事就能风卷残云了。”
温彦博盯着李善的脸庞,略为青涩,鼻梁高挺,眉头紧皱,嘴唇抿紧,突然压低声音道:“殿下不可妄为!”
李善愣了愣,展颜笑道:“彦博公还是不肯谅解小侄啊。”
温彦博正色道:“此乃军国大事,当称殿下。”
窦轨也反应过来了,上前几步,附和道:“不比泾州一战,殿下不可轻身返险,若事有不协,即使败敌,大军顿失主将,只怕梁贼反而占了便宜。”
“两位说的是,说的是。”李善将双手插入袖中。
就此战又聊了会儿,窦轨、温彦博才离去,他们都有些担心,这位名扬天下的青年郡王看似温文儒雅,但临阵从不会退缩,只怕又要亲身上阵。
“以怀仁为字,凌公可谓殿下知己。”
听温彦博如此说,窦轨沉默了会儿才点头赞同,他心里也有数,按照正常的节制,大军将会在百泉县左右驻扎,等明年开春,冰消雪融之后再以重兵攻克固原……虽然必定伤亡惨重,但终究是能攻克的。
而李怀仁却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冒险的道路,若是失败那无关大局,若是成功必能扫荡梁军。
从李怀仁的角度来说,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朝中无论哪位将领,即使是秦王亲自出马,也不可避免会出现大量的伤亡。
第九百二十四章 平阳(上)
长安,平阳公主府。
“从东西两市起源?”
“嗯。”柴绍揉着眉心,瞄了眼看似平静的平阳公主,知道妻子这次是心头大怒。
平阳公主咬咬牙,“肯定是有人指使,不然不会这么快传遍全城!”
柴绍其实不太想管这些事,只含糊道:“或许吧,不过怀仁广接善缘,仇家不多。”
“不会是裴世钜。”平阳公主哼了声,“若是逼得怀仁回京,父亲只能启用二弟,对东宫有何好处?”
柴绍顺着妻子的话说:“难道是天策府?”
最有可能干这种事自然是最想重握兵权的秦王……只要李世民再归战场,那李建成屁股下的太子之位,基本上就算了塌了大半了。
这方面实在不是平阳公主的强项,她犹豫了会儿,“听闻凌敬深得二弟信重?”
意思很明显,凌敬与李善是生死之交,而且得李善大恩,若是李世民干的,凌敬应该会强烈反对,甚至会提醒李善。
柴绍打了个哈欠,他如今执掌宫禁,节制北衙禁军,昨晚很迟才睡,今儿一大早被妻子叫起来,又忙活了一上午,实在是困得紧。
看妻子皱眉苦思,柴绍随口道:“反正怀仁自己说了,仿薛家兄弟先例,天策府那边有凌敬,东宫那边也有人手……你担忧什么?”
“虽先后有顾集镇、苍头河、泾州数战,但商路没有断绝。”柴绍继续说:“东西两市多有胡人……你可别忘了,最忌惮怀仁的可不仅仅只有裴世钜。”
“胡人?”平阳公主眨眨眼,“是突厥?”
“前后三任可汗兵败,被追杀的这么狼狈,光是汗旗就缴获了四面,据说大唐邯郸王之名在草原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柴绍笑道:“你让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如何不恨?”
顿了顿,柴绍补充道:“应该不会是突利可汗……之前泾州一战被怀仁放归,应该是阿史那·社尔,此人的确如怀仁所说,有些韬略。”
平阳公主想了会儿才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丈夫坐在那儿已经头垂了下去,还一点一点的,不禁失笑道:“回屋睡会儿吧,晚间还要巡视皇城。”
“呃……”柴绍强行睁开眼皮,牢骚道:“还不是怀仁……选谁不好,非要选某!”
“不选你选谁?”平阳公主一瞪眼,“苏定方、窦轨都随军出征,张瑾年迈,难道让罗艺来节制北衙禁军?”
柴绍哭笑不得,拱手认输,妻子坐月子结束之后,元气恢复,现在精神好多了……而且他也心里有数,天台山一战,虽然不是自己的锅,但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在李渊眼里也是扣分了的,李善也是好意。
“对了,大郎、二郎学业如何?”
平阳公主随口问了句,柴绍又是一阵牢骚……大意就是,李怀仁那不是个好人啊,将两个儿子都带野了,现在屁股上跟长了疮似的,在书房里压根坐不住。
“以后就让怀仁这个舅舅管着。”平阳公主抿嘴一笑,“不指望大郎、二郎日后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但也要能学来一两样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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