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带来的不仅仅是道路难行,而且还气温突降,几乎是不可能开战的,更何况是攻打依六盘山而立的固原,所以梁洛仁颇有信心。
而且原州大雪,草原只怕又是一场雪灾,肯定很多部落难以度冬,被迫南下内附……如今占据灵州的可是梁师都啊,经历了大败之后的梁军必能补充大量兵力。
而等到明年开春后,南下劫掠的胡人也会更多,这都是对梁军有利,而不利于唐军的。
将陆季览送出城外,梁洛仁低声道:“邯郸王提及延州、凉州出兵,告知陛下,提防一二。”
“不是说实无可能吗?”
“不可不防。”梁洛仁目光幽幽。
而此时此刻,两仪殿内,李渊也在皱眉苦思,延州出兵攻朔方,实在有些冒险,而且延州兵力不足,怀仁让陈叔达禀明,是真的建言出兵吗?
右手第一位的李世民略一思索,道:“不可轻忽,试探一二使梁军分兵无妨,但直捣朔方,只怕力有不逮。”
“若能攻破统万城,梁军必定军心大乱,怀仁进军,必能大破,甚至敌将擒梁师都来降。”太子李建成习惯性的和李世民唱反调。
陈叔达咳嗽了两声,“邯郸王临行寄语,延州出兵可试探一二。”
李建成阴冷的视线扫了扫陈叔达,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位门下省侍中就算没有投向二弟,也有意向其靠拢。
李世民补充道:“赫连勃勃征十余万民众,历时六年而成,击之火出、其坚可以砺刀斧,若无大军,难以攻克。”
陈叔达突然想起了李善的话,好奇道:“听邯郸王提及,赫连勃勃修统万城,力士以铁锥刺墙,入一寸,杀匠人,未一寸,杀力士,故统万城之坚,天下无二。”
李渊、李世民以及几位宰辅相互对视,都有些茫然,还真没听说过啊。
又讨论了许久,其实是争了许久,太子气势汹汹,秦王轻描淡写,在军事方面,别说现在了,就是以前,李渊也更加信任次子。
“轻兵直击不可取。”李渊下令道:“延州总管梁礼可见机行事,或遣派偏师试探一二,不可贸然全军浪战。”
一旁的中书舍人崔信一挥而就,李渊笑着问:“可曾训责怀仁?”
崔信还没开口,陈叔达就大笑道:“众将面前,清河县公还给邯郸王留了些颜面,不过稍后……”
“如何?”杨恭仁饶有兴致的追问。
“邯郸王面如土色,恭听训责。”陈叔达笑道:“未给一丝颜面,西河郡公心神大畅。”
殿内响起一阵笑声,李渊笑得格外开心,“活该被训,自以为是,还搭上了彦博的名声。”
“正是为此,清河县公大怒非常。”陈叔达啧啧道:“邯郸王数年来,得陛下信重,三度大破突厥而名扬天下,此战御下颇严,部将无敢冒犯,却如此乖巧听训……”
太子李建成凑趣笑着说:“怀仁生父早逝,虽少年英杰,却数度轻身返险,正要崔舍人教导。”
“此为国战,何以惜身。”崔信起身行礼,平静道:“邯郸王奋发而进,看似文雅,实有豪杰气,幸得陛下信重,弱冠之龄总领大军,何敢不尽心竭力。”
陈叔达暗自吐槽,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渊笑着连连点头,伸手点了点李世民,“怀仁倒是与二郎有些相像,均有豪杰气。”
这数年来,大唐的根基渐渐稳固,作为开国君主的李渊却时常陷入烦恼中,这主要还是被两个儿子夺嫡折腾的,有时候他也在想,如果没有李善,何人能败突厥?
想来想去,或许代国公李药师有这个能力,但如今李靖镇守代州,突厥攻入关内道、陇右,李靖也难以分身……比如这一次,若不是李善,那自己也只能遣二郎再次领军了,那夺嫡之争就会更加惨烈。
幸有怀仁,幸有怀仁啊。
最让李渊满意的是李善虽然年轻,虽然功勋累累,却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人,不管是去年纵兵大掠左云县,还是今年放归突利可汗,都显然是刻意为之。
而陈叔达适才所提到的,内库钱财运至军中,邯郸王命长安令李乾佑告知全军,此为陛下私财……这是明晃晃的为李渊收拢军心,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让李渊心中给李善再次加分。
其实李渊心里有数,行军长史温彦博曾经上奏,突厥仓皇北窜,留下了大批的牛羊,其实李善是有能力归还之前欠下的账目的,但李善硬是没有动,而是等内库财物运到。
就是花费有点大,一次就耗用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内库钱财,李渊在心里想着,大战斩获,应该送回京一部分吧……虽然这个有些不要脸,战事毕竟还没结束呢。
第九百一十五章 崔家(上)
陈叔达接着提到另一件事,关于军中、地方的官吏调配,其实相关的奏折早就已经送到朝中了,李渊也与几位宰辅商议过,已经有了方案。
“罢李玄德,代县令李楷调任百泉令。”
第一个任命就让裴世钜眉头微挑,也让太子李建成面色阴了下去,前者是因为李楷是李善的至交好友,后者是因为李楷、李客师父子是秦王一脉的嫡系。
当年李楷就是因为与李善的关系才出任代县令,现在又因为李善被调任百泉县,这个任命也显示了李渊对李善无与伦比的信任,不过对李楷来说也是好事,代县是中县,县令是正七品,而百泉县是上县,县令是从六品。
如今,李楷掌控的霞市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毕竟颉利可汗死了,而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内斗,一个多月前就有突厥骑兵攻打朔州,商路实际上已经断绝。
而负责屯田的张公瑾也已经开始给军中提供大批的粮食,以玉壶春换取粮食的霞市重要性一落千丈,李楷此时换个地方也算是好事,反正功劳已经捞到手了。
“武安郡公薛万彻转十六卫,如今可有空缺?”
李世民看了眼对面的太子李建成,答道:“右威卫、左金吾卫、右骁卫均有缺。”
“那就转右威卫将军,留在军中听用。”李渊看向陈叔达,“薛万彻如今在军中任何职?”
“与冯立共为骑兵副总管,在赵国公苏定方麾下。”
李建成朝对面看了眼,李世民脸色带上一丝不悦,原本骑兵副总管段志玄被罢职,导致两位骑兵副总管都是太子心腹爱将。
在一旁看戏同时指挥崔信拟写诏书的杨恭仁瞄了眼李渊,心想也真是难为了陛下。
李渊点点头,“张士贵出任原州刺史,李乾佑晋原州长史……”
顿了下,李渊看向裴世钜,“长安县尉李德武晋长安令。”
说到底还是在和稀泥,这也是无奈之举,李渊如果没有在短时间内废太子的打算的话,那搞平衡是必然的,提拔了张士贵、李楷,同时也提拔了薛万彻、李乾佑,还将依附东宫的裴世钜的女婿提拔为长安令。
李世民面不改色,心里却颇为好笑,他记得早年李德武就有意长安令,却莫名其妙的被李乾佑截胡,后来在一次密议中自己还特地问了句,果然是李善的手笔。
转来转去,李德武还是出任了长安令,但被其抛弃的妻子如今已经是一品郑国夫人,儿子已经是军功一时无二的大唐邯郸王。
最好笑的是,李德武是因为此次随军有功才得以晋升的,但却是在李善的麾下。
这真是何苦来由?
裴世钜嘴唇微启,却什么都没说出口,这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结局,不过未必是坏事,长安令虽然做不了太多,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该定下的事基本都定下了,李渊最后道:“换俘一事,均由怀仁处置,命梁师都送归任瑰遗体。”
“是。”
崔信下笔不停,当场拟写诏书用印,心里在想,怀仁好像提过,襄邑王李神符那厮无所谓,但平原郡公段德操可惜了,若是能换回,或能因雪耻而得以死战。
诸事了结,崔信出了宫城,没有回中书省,而是径直回了家。
“父亲大人。”崔十一娘上前行礼,斟了一杯茶来,眼中却流露出询问的神色。
“放心吧,无碍。”崔信哼了声,抿了口茶,“那厮只知牛饮,不通品茶之道,只可惜了你近年常研习调茶。”
崔十一娘笑了笑,声音清脆悦耳,“李郎君统领大军,沙场扬威,不通品茶,亦是寻常。”
“统军大将就应该不通品茶?”崔信放下茶盏,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女儿,这胳膊肘都歪到哪儿去了!
这个时代的统军将领也大都出自世家门阀,偶尔几个家道中落如程咬金、秦琼那般的也是懂品茶的,即使是郭孝恪、杜伏威那种草莽出身,显贵之后……装也要装个样子啊!
更何况他李怀仁仅仅是统军大将吗?
那厮写下的《春江秋月夜》、《陋室铭》足以流芳百世,今年科考之后,进士在平康坊嬉戏,处处吟诵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对了,还有那篇《爱莲说》……
想到最后,崔信脸色有些发黑,崔十一娘看看父亲的神色,抢在前面道:“父亲,大兄、二兄都到了。”
“来的这么早作甚?!”崔信有些意外,他几年前赴任长安,一家老小全都带来了,不过去年末两个儿子回乡祭祖,一直留在了清河,前些天去信,提及明岁女儿出嫁。
崔十一娘眨眨眼,也有些茫然,现在才十一月下旬,如果是为了婚事而来,就算明年李善按时回京,也有四五个月呢,也太早了些。
崔信在勾心斗角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但对两个儿子的心思那是一看就知道,冷哼了声,带着女儿去了后院,一进去就看见两个儿媳正陪着朱氏在聊天,两个儿子坐的稍远,正在品茶,妻子张氏在一旁有些无聊……毕竟是继母,她嫁给崔信为继室的时候,长子都十五岁了。
“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
连绵不绝的问候声响起,崔信阴着脸走进屋子,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放心,怀仁一切安好,此次某已训斥过了,当不敢再轻身返险。”
“多谢崔公。”朱氏谢过崔信,转头看向张氏,“记得昨日提及延寿坊宅子的花园还需修缮,不如一起去看看?”
张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深深看了眼丈夫,才挽着女儿与朱氏一起出了门。
身为继室,张氏才不会去管两个名义上儿子的事,管了未必讨好,出了事肯定背锅,更何况她也看得清楚,两个都是中人之姿,无甚才华。
万一要牵扯到女儿,那更是一笔烂账,所以适才两个儿媳对待朱氏那般姻亲,张氏压根就不往前凑。
第九百一十六章 崔家(下)
“无碍。”
上了马车,朱氏才低声道:“意欲出仕罢了,也是正事。”
张氏倒是不意外朱氏看穿,反正女儿在后面马车里,直截了当的说:“怀仁麾下,尽多俊杰,就连段志玄那般随秦王南征北战的大将都曾被驱逐,他们配得上吗?”
朱氏笑了笑,“毕竟是十一娘的兄长。”
张氏沉默了会儿,苦笑道:“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朱氏赞同的点点头,两人出身不同,但都不是寻常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妇人,张氏早年不赞同女儿嫁给李善,很大程度在于李善斩杀崔帛的手段和心性。
那时候的李善还在纠结于如何与世家门阀的相处,纠结于如何去看待在后世看来如洪水猛兽一般的世家门阀。
如果时间往后推上百年,或者提前二十年,其实张氏的看法是正确的,或许穿越到那些时候的李善,或主动,或无奈的会发起一场由下而上,席卷整个天下,摧毁世家门阀的战争。
不患寡而患不均,指的是自然是那些与李善关系密切的家族,虽然世家门阀自身的门楣未必是由出仕者的官位高低、名望大小的决定的,但既然能成为世家门阀,那他们的先祖无不是建功立业的显贵。
如果说之前几十年天下不安宁还能隐居乡间,但如今天下太平,出仕、立功,这些同样也是世家子弟的迫切需求。
“难道清河崔氏的门楣低于陇西李氏吗?”
“不说陇西李氏,就连武城张氏也能……不过依仗姑表……”
这显然是在指张文瓘呢。
“闭嘴!”黑着脸的崔信一拍桌案,指着次子崔仑的鼻子,“谁教你这些话的?!”
崔仑今年也就二十岁,与李善同龄,胆子不大,往后躲了躲,侧头去看兄长崔恒。
“二弟失口,父亲勿恼。”崔恒扶着崔信坐下,低声道:“稚圭年幼,却能随军,德谋出仕即掌重镇,如今又调任百泉,今日恰逢乾佑表叔家的昭德表弟……”
崔仑插口道:“乾佑表叔晋原州长史,昭德表弟提及……若非王孝卿带孝,必会得邯郸王举荐,与德谋、邯郸王聚首原州。”
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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