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看着江氏祖宅的大门缓缓闭上,心也尘封了起来,她问人借了匹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来到了当年的碑林。
改朝换代之后,如今的大晋倒是仁义,并未对这里的碑林坟冢肆意毁坏,反倒让驻扎边线的守卫们轮番看守,将这里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
她在这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碑与坟。
黄沙依旧遍地,草木无生,她望着这凄凄的一片地,忽觉自己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
前世里的记忆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她被扼定在原地,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究竟该是赵瑾,还是应该是如今的十一娘?
“什么人!”巡守忽然一声喊,将十一娘拉扯了回来,她转身来,对这巡守一笑,“抱歉,我初来乍到,走错了路。”
这巡守看她是个姑娘,便没有多问,只是告诫了几句,便让她快走。
十一娘原路而返,路经街市时,遇到了出门散步的江沅。
“我正找你呢,问了他们才知道你往这边来了。”江沅拉着她说,“你一路上都照顾我,我送点东西给你。”
“职责而已,算不得什么。”十一娘含笑拒绝,江沅却拉着她就往江宅走,二人一前一后,十一娘紧步跟着,嘴角的笑慢慢苦涩。
她低头看江沅拉着她的那只手,很想反握上去,但是理智清醒地告诫着她,不能流露太多。
江沅不似她记有前尘,她该有她自己全新的一切。
入宅进院后,十一娘见她托了一只匣子来,打开后说道:“从前我和爹爹去南边的时候无意得的,我想着留下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你吧。”
这里面是一把鞘壳乌漆的短刀,十一娘观那刀柄上迎光才得见的斑纹,便知此刀非同凡响绝非俗品,想也不想就推还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江沅硬是塞入她手中,说道:“我不会武,这短刀留着也是白费,不如赠予你这个有缘人,才能让它物尽其用。”
有缘人。
十一娘念着这三个字,心中复杂难解。
江沅合上她的手指,又一次道:“我是真要送你的。”
十一娘看着她,便想起阿珩说过的那句,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好,”她答应下来,重新换了浅淡的笑对江沅道:“多谢江姑娘。”
江沅道:“我自小长在中原,结识的手帕交也都是出自中原各士族,这次来了平西,突然觉得很是孤寂。十一娘,你着急回去吗?若是不急,可否多留几日与我作伴?”
十一娘看着她殷切的眼神,便想到了阿珩曾对她的撒娇,心中一时不忍拒绝,答应下来,“好。”
江沅展笑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从没来过平西祖宅,可这次回来,却觉得这里并不陌生,就好像什么时候已经来过。”
十一娘凝眸看她,略带深意道:“说不定呢。”
自这日起,十一娘就在江宅小住下来,镖队的几人奔走护送了这么一段时日,也暂且不急于打转,同在平西停留着先做补给。
这里往西便毗邻大漠,三百年而去,昔日的羌和也变做了此地一郡。十一娘想念故地,独自来了曾经跑马的黑山头。
她记得这里光与影的掠动以及风的缠绵,也记得阿珩在这里对她许下的海誓山盟。
只是那一切都湮灭在故史里,与大楚曾有的辉煌一起走远了。
江沅拜祭完宗祠便返回祖宅,她靠在马车里坐了会儿,被颠簸得有些觉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后一觉而入,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她出生高贵,是金枝玉叶的一国公主,她在时光的流转里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也看到了那些令她觉得无比熟悉的事与景。
马车在此时急停下来,她似被什么力量抽离着脱出了梦境,再次睁眼,便只听到车外嘈嚷的声音。
“怎么回事?”江沅撩开车帘问道。
车夫道:“方才有人从马前过去,险些撞到人。”
江沅看着前面人潮挤挤的地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人?”
车夫道:“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正常。前面是平西观,据悉啊,那位梁渊侯赵瑾当年所向披靡,驱逐外敌镇守西陲不说,还对外拓开了地域,硬是将大楚的西线拉到了磨莎雪山下。百姓们为感念他的护持,便自发地给他立了一间观。听闻他正是死在多年前的今天,所以咱们平西便将今天这个日子看作一个大节,只要去观里拜过,便能保佑家中平安无虞。”
江沅在镖队就听他们提过这位前朝的梁渊侯,当下再听车夫这么一说,便对这平西观有了点好奇,说道:“将车停在路边吧,我也想去观里看看。”
她下了马车,尽量避着人进了观。这地方不大,却是香火鼎盛,仰头所见皆是滚滚青烟,在那正殿之外,跪了一排又一排的信众,他们双手合十,对着那立身的雕像虔诚求拜。
江沅便往那正殿走去,她站在信众之外并不来跪,只是去看供奉的雕像是何模样,然而只是这一眼,她便倏地怔然。
梦境里的一切忽然清晰地浮现,那张她一直看不清的模糊面庞,终在此时有了清晰的五官轮廓。
那些她淡忘的,或者说本不该记得的,全在此时扑面而来。
江沅脚下一晃,捂着心久久难以平静,那些真的都是她的前生吗?那些是她能够相信的吗?她再次看向雕像的面容,便觉之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张脸如今已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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