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会试拉开了序幕。
然而,提着箱子来到贡院门口的考生才惊讶地发现,经历过例行的搜身和彻底检查随身物品之后,在贡院内门口,居然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灰色布炮,容貌就是那种看过之后转头就忘,丢进人海里就被淹没的普通,毫无特色。但是,他身后站着两排手持利器的禁军,所有的学子都必须从他面前缓慢地经过。
“都排成一列,时间足够。”凌子霄亲自带人在维持秩序。
任何人都知道,摄政王有多看重这次的恩科,绝对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你,出来。”那灰衣少年突然指了指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书生。
“我?”被指的人显然吓了一跳。
不过,不等他再说什么,两个禁军已经毫不客气地把人从队伍中拖了出来。
“你们做什么?”书生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排队准备进门的学子们脸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右手衣袖,把线拆开。”灰衣少年很平静地说道。
而听到他这句话,那书生脸色惨白,就像是突然被灌了一碗哑药似的,没声了,随即垂头丧气地被两个禁军拖到一边去。
当然,禁军那些大老粗可不会真去找把剪刀来拆线,十分粗暴地就撕开袖口,果然找出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卷来,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藏得不错嘛。”两个禁军也赞叹了一句。
之前在屋子里,考生的衣服鞋子自然是全部脱下来检查过的,头发里也都有人摸过,这都没发现有夹层,说明这手工非常精致,摸上去的手感毫无差异。
不过这回,考生们总算知道这少年站在这里是做什么的,都不禁暗自心惊。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恩科,摄政王当然极为重视,在检查舞弊上格外严格也在常理之中,但让他们好奇的是,这少年只是看了一眼,怎么就能找到之前禁军搜身都没搜出来的小抄呢?难不成这是透视眼!
“你,出来!”灰衣少年指道。
“站住!”凌子霄刚好巡视到这边,一把揪住那个竟然想往外跑的考生,就扔给了手下的士兵。
“鞋子里。”灰衣少年道。
“这个……鞋子应该里外都检查过了。”禁军楞了一下才道。
因为天气还不算暖和,加上要在贡院里过夜,晚上更冷,而看起来这考生家境不错,穿的是一双皮靴,这可不像布鞋那么容易做夹层。
“把鞋跟割开。”灰衣少年淡定道,“放心,要是没有,我赔靴子钱。”
“不敢。”禁军赶紧拖着那考生下去了。
不过,就看这人心虚得想跑的样子,傻子都知道,问题是肯定有的,就算真不是靴子,也要彻底再搜一遍。
或许叫做先声夺人,之后的考生就安分了许多,小心翼翼从那少年跟前走过,直到踏进内院大门,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莫问走过来。
“王爷有吩咐?”凌子霄迎了上去。
“嗯。”莫问点点头,转身看着排队的考生,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摄政王有令,若是没有把握的考生,今科还是先回去吧,好好温书,明年再来。”
凌子霄一呆,都要进考场了,居然说没把握的明年再来,这是搞笑吗?
然而,队伍中沉默了一阵,居然真有两个考生走出来,满脸通红地向着莫问深深一礼,然后提着自己的东西飞快地跑了,仿佛唯恐后面有人强逼他们进考场似的。
真回去了?凌子霄看得简直目瞪口呆,还真有这样的奇葩?
“剩下的人,都是有把握的了?”莫问冷漠的目光又扫视过去。
众考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参差不齐地道:“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很好。”莫问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只留下了还一头雾水的凌子霄。
“什么啊。”凌子霄抓了抓头,又想着反正自己就是个维持秩序的,也不管那么多了。
而莫问并没有离开贡院,反而走进了边上的小厅。
因为会试一旦开始,贡院就要封闭,不论是考生还是监考官,都不能再出去,所以这里个地方是用来给监考官轮着休息的。
“王爷,王妃。”莫问恭谨地叫了一声。
李暄和秦绾在窗下摆了一副棋局,黑白子正厮杀得热闹,而只要一抬头,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就能看见那长长的队伍。
“你倒是好心。”秦绾落下一枚白子,轻描淡写地道。
“作弊被查到可是要革除功名,三代不得科举的,遗祸子孙。”李暄沉吟了一下,应了一手,又道,“我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才能,再给一次机会又有何妨。不过……那些抱着侥幸心理,想铤而走险的……死不足惜。”
随着他的话,黑子吃掉了几枚白子,竟然在左下角成活了一片,原本输定了的局面,看起来又有些飘摇不定了。
“说的对。”秦绾赞同地点点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说完,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一个绝妙的位置,刚刚成活的黑子一下子又重新陷入了挣扎求存的境况。
“杀气真重。”李暄摇摇头,将一枚黑子丢回了棋盒里,表示认输。
“棋局如战场。”秦绾笑眯眯地道,“还有,愿赌服输。”
“本王从不赖账。”李暄无奈地笑,亲自拿起果盘里的小刀削苹果,一块块切而成可爱的兔子形状。
一边伺候的荆蓝见他们没有继续下棋的意思了,便上来收拾棋子,重新换了热茶上来。
李暄从窗口看出去,好奇地问道:“那个少年,也是圣山的?哪一宗?”
“盗宗。”秦绾拈着一块兔子苹果咬着,笑着补充了一句,“盗皇简一的徒孙,盗宗的继承人,继承仪式的时候在的,不过你大概没注意到。”
“盗宗?”李暄的脸色不禁有些奇异。不过,当初圣山三十六宗门的人都来了,他确实记不得那些没有出头过的人,何况这少年的长相就是过目就忘的类型,说起来倒也确实适合盗宗。
“擅长偷东西的人,也擅长藏东西,当然,最擅长的肯定是把别人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秦绾解释道。
“那么,你看得出来他是怎么判断人有没有作弊的呢?”李暄好奇道。
“提着脑袋做事,哪能完全不心虚的?”秦绾一声哂笑。那些考生其实嫩得很,心里揣着一件这么大的事,神色间还要一片坦然,基本不可能做到。
“第一个,应该是他下意识地护着袖子。”李暄想了想道,“第二个……是因为鞋底比一般的靴子厚实?”
秦绾笑着点点头,调侃道:“没想到王爷也有做……的天赋?”
“做贼能做到被人称之为盗皇,难道不是让人骄傲的事吗?”李暄倒是不在意地说出口。
就在这时,那灰衣少年又指出一个人,只是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让两个抓人的禁军也僵在当场,一时没有动作。
“这人哪里不对?”李暄诧异道。
他刚好看见这一幕,可就在那少年把人拎出来之后,他回想起来,也实在没觉得这个考生有哪里不对劲。
“嗯……”秦绾托着下巴,微微皱眉,似乎也在思考。
“你也没看出来?”李暄笑了。
然后就见两个禁军拖着那一脸不服气在争辩着什么的考生往一边的屋子里走去。
灰衣少年的神色很淡定,一副“我绝对不会错”的表情,继续看下一个。
被他看着的那考生一阵紧张,明明没有想作弊,却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可即便如此,少年也没有喊停,放他进了内院。
“你觉得,刚才那人把东西藏在哪里?”李暄有些迷惑。
要去屋里搜,很显然是要人再脱一次衣服,难道是藏在身体里了?
秦绾思索了一下,随即脸色就黑透了,咬牙切齿道:“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
李暄看到她的表情,微微一怔,很快也恍然了,顿时就和她一起黑了脸。
身体里,嘴巴是检查过一次的,除此之外能藏东西的地方,还能是哪里?
这些考生为了作弊也真是拼了啊!
“陆臻已经进去了吧?”李暄立刻转移了话题。
“嗯,第一个。”秦绾点点头。
陆臻是吃过苦的人,又习武,不像普通书生般文弱,他的行李简单得要命,除了必要的笔墨砚台,就只带了几天的干粮准备将就了,另外就是一条睡觉盖的毯子就完了,各种检查自然飞快。像是别的考生,还得带上便携式的小火炉、火炭、能烧水的器具、厚厚的被褥,杂七杂八一大堆零碎。
若非之前在冰窖里呆的太久,畏寒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过去,陆臻甚至连毯子都不想带的。反正会试没说不允许提前交卷,只不过一般来说,贴经的部分太多,没有写全的,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总要坚持到最后的。策论也需要细细斟酌,一遍遍修改,以求尽善尽美。大部分人,还只会嫌时间不够用。
“他至少也得考两天的。”李暄道。
“我不担心他。”秦绾叹了口气。
“放心,已经锁定了一些买考题的学子,顺藤摸瓜查上去就好。”李暄道。
历朝历代的科举舞弊案数不胜数,不乏一些染红了菜市口刑场的泼天大案,这一次的其实说不上有多复杂,唯一让人疑惑的是,那人是不是特意坑萧家才只弄出三成题目来卖的。
“对了,这次策论的题目是什么?”秦绾随口问道。
“两道题自选一个。”李暄喝了口热茶,慢慢地说道,“嘉平关,云州。”
“这……你的策论难度也不亚于萧无痕的贴经啊。”秦绾哭笑不得。
这两道题,前者是战事,后者是民生。
嘉平关的问题,连李暄本人都还在头疼,暂时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更别说那些顶多知道嘉平关被北燕攻占了的书生了。怕是九成以上的人连江州都没去过。
云州的问题倒是简单一些,但也只是相对于前一题来说简单。去年云州的天灾*,瘟疫横行,官员缺乏,民不聊生,看上去问题本身倒是很清楚,可怎么解决,却涉及到了太多内容。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题目,就算择取其中一点,也能洋洋洒洒写出一大篇策论来,可李暄给了“云州”如此大的题目,反而让人不知道该如何着笔了。
一时间,秦绾都在思考,如果是自己,要怎么写这篇策论。
“王妃。”执剑走进来。
“怎么?”秦绾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从那些作弊的学生中搜出来的。”执剑捧上来一个盒子,里面千奇百怪的各种模样的小抄应有尽有,多半是第一关就被搜出来的,也有几件是刚刚添上去的。
秦绾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果然,大多都是泄露的那三层试题的答案。
想想也是,会指望作弊的和会买试题的,可不就是一类人吗?读书半吊子,只想着投机取巧。
所以,买了试题还作弊,也不是不能想象。
“都收起来吧,之后作为证据。”秦绾将小抄丢回箱子里。
“是。”执剑笑嘻嘻地应了一声。
直到一个时辰后,所有的考生才全部进入内院,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坐定。
监考官开始一个个发试卷,而贡院那两扇沉重而古旧的大门也缓缓地关上了,并由李暄亲自从外面上了锁。除非里面发生着火或者瘟疫之类的特殊状况,否则不到时间结束,大门是不会开的。就算提前交卷,也能从禁军把守的小门出来。
当然,会试开始之前,里面就用苏青崖配置的药水彻底清洗过。
“使者已经前往西秦了,如果一切顺利,四月末我们就要前往西秦,正好赶上唐老爷子寿辰。”李暄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
“西秦的英雄宴,我倒是有几分好奇。”秦绾笑道。
“其实……唐少陵这次好像是真没那么迫切希望你去西秦的。”李暄想了想,还是说道。
“为什么?”秦绾一愣。
“你不去,他才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所以他故意为难你。”李暄答道。
“所以,他为什么不想回去?”秦绾不明白。
“英雄宴,来给唐老爷子拜寿的人中,带着自家女儿和孙女的英雄……不少吧?”李暄提醒道。
“啊……”秦绾忍不住笑了。
好吧,不过唐少陵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世家子弟还是比较少的,就连顾宁,若非顾家想要投身官府,顾宁的婚事要等他有了成就之后才能说更合适的,只怕顾月白也要忙着找儿媳妇了。
英雄宴,或许对唐少陵来说,其实是相亲宴?
“等等。”秦绾突然反手拽住李暄。
李暄刚想问怎么了,但下一刻也脸色大变,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左右各跳开一步。
“嗤——”一根精铁打造的箭支插在他们之前站立的地面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大半支箭都已经没入了地面。
如此强劲的箭,离弦时带起的风声一定不小,可他们现在是走在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耳边听到的都是各种吆喝声、吵嚷声,箭支的破空声完全被掩盖了。
今天他们身后只带了莫问、执剑和荆蓝,三人顿时围绕在边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大街上的百姓反映显然慢了好几拍,看到莫问几个都拔剑出来了,才恍然过来竟然有刺客当街刺杀摄政王和王妃,顿时尖叫声四起,纷纷奔走躲避,有人撞上了路边的摊位,东西洒了一地,还有人互相之间滚作一团爬不起来,整条街上乱成一片。
而就在这其中,一条黑影毫不犹豫地掠上了路边一家茶楼的屋顶。
“是秦诀。”秦绾眼睛一亮。
虽然没有事先发现有刺客,不过秦诀显然第一时间就根据羽箭射来的方向和插入地面的角度,判断出刺客应该在的位置,就追了上去。
“王爷,王妃,街上太混乱了,难保还有刺客混在这些百姓中间,还是快些回府吧。”莫问沉声道。
“不必。”李暄摇了摇头道,“这里距离王府还有些距离,怕是会误伤百姓,何况禁军马上就会到。”
“是。”莫问应道。
“我听说,你去江州的路上也遇到了刺客?是一个人派来的吗?”秦绾问道。
“看看就知道了。”李暄从她腰间抽了一块装饰用的汗巾裹着右手,然后才抓住羽箭拔了出来。
果然,精铁铸造的箭头上蓝汪汪的,颜色诡异。
秦绾凑过去闻了闻,很肯定地道:“醉相思。”
“那就是一个人没错。”李暄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冷伯伯说得没错,你确定不是你什么时候不小心惹下的烂桃花?”秦绾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很确定。”李暄黑线。
“王妃,女人的话,会不会是那个冉秋心?”荆蓝忽然道。
“这……”秦绾怔了怔,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摇头道,“这不像是冉秋心的手段。”
“那个女人可不像是好人啊。”执剑也嘀咕了一句,“属下看她就是什么手段都能用得出来的。”
“这和她是不是好人没有关系。”秦绾轻笑道,“冉秋心是智宗核心弟子,怎么也要遵守一些规则的。何况,她是想赢过我,而一旦付诸武力,岂不是她自己承认了,这辈子都不如我了?她那么骄傲的人,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
猛然间,黑影一闪,秦诀手里抓着一个人丢在他们面前。
“死了?”秦绾一挑眉,毫不意外。
“是死士。”秦诀面无表情道,“事先就服了毒,成与不成都是要死的,没法阻止。”
“果然一样。”李暄道,“想必从这人身上也是追查不到什么线索的。”
“这些日子你进出皇宫,身边多带些侍卫。”秦绾从怀里掏出几个药瓶,干脆一股脑儿塞给了他,“他们手里有剧毒,万一有谁中毒了,恐怕等不到苏青崖来救命,这些都是解毒的,就算不对症也能缓解一下。”
“知道了。”李暄哭笑不得地把药瓶让莫问收好。
真不知道明明百毒不侵的秦绾,身上还带这么多种清毒丹做什么,也不嫌累赘。
“那王妃呢?”莫问多问了一句。
“刺客是冲着王爷一个人去的。”秦绾感觉得很清楚,那支箭瞄准的是李暄的脖子,但那个角度,就算她一动不动,也不可能伤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要精心算计过的,毕竟她站的位置距离李暄是真的很近。
所以,看得出来,那人是真的不想要她的命,只想要李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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