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线是京师长安-天水郡-陇西郡-金城郡。天水是个地名,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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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着!”正堂里猛地响起一声喝,“我看谁敢给她解开!”
原本两侧站着的率府兵士,听到这一句,都移开眼忽视堂中“小郎”求救的目光,向后退了一退。
公主就是公主,衡阳从未被人轻慢过颜面。今天被兄长从人群中抓出来一路拖进正堂里,又喊人过来绑了手,原本的一丁点心虚全被愤怒淹没了:“做什么!”
她脸上都是污痕,看起来实在狼狈。啸捷连忙使眼色安排兵士都退下,又把两扇木门关紧。
“干嘛绑我!”衡阳使劲甩着双手,“我就知不该给阿耶留话,他必定要快马加鞭给你报信!你怎能当着旁人面这么对我!你到底是不是我阿兄!”
李承弈根本不理她,扬声叫啸捷备车,不忘强调:“犊车驴车役车!她不配坐马车回长安。”
“我不回去!”衡阳手不能动,就干脆用脑袋去撞他袍服,“不回不回不回!”
他直接就抬手推开她。以他的身量哪有分寸,衡阳双手不自由又没有平衡,趁势倒在地上,用身体扒拉他的腿,开始嚎啕大哭:“你做什么!”
“你还吼我?”他简直要气笑了,“李宣潼,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胡闹?我给你加封,给你建府邸,给你旁的阿妹没有的尊荣,不是为了让你养成现在这般无法无天性情的!谁准你混进我的率府跟过来?胆大包天至此,你这人还能怎么管教!”
衡阳虽然热衷于马球,但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这一路跟到天水郡,体力已经有些吃不消,又被他这么痛骂,精神实实在在是崩溃了。
哭着又拿头顶他衣摆:“才不是!你就会说好听的。你对我好,不也是为了稳住我舅父吗……”
说完不是不心惊——这话无论如何轮不到她来讲,立时就不哭了。
然而李承弈倒也并不因为这句更加生气,只是低下头,冷冷看她一眼:“他算个什么东西。”
她呆呆望着他,更不敢说话。
“说实话。”他在上首坐下,抬手倒水,“再不说,你走回长安去。”
“我阿娘逼我嫁人!”衡阳大吼一声,“她非要我下嫁郑国公世子!站起来同我差不多高,长得也不好看,牙齿还不齐整!嫁什么嫁!我把他鼻子都打歪!”
李承弈沉默。
“她就看中人家是拿过丹书铁券的门庭!”衡阳用力擦掉眼泪,“我就是不明白!再好的门庭,一个不肖子孙也能荡覆无余!而我,我是大殷的公主,只要有阿耶,只要有你,纵使我来日的夫君被处以极刑,我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逼我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
她撒完泼,又哭起来。
他起身走近两步,弯腰替她解腕上的绳扣:“行了。”
“不想嫁就不嫁。”他随手丢开麻绳,“你慢慢选,衡阳公主。”
衡阳“哇”了一声,扑进他胸前:“阿娘打我!我说我要嫁自己喜欢的人,阿娘居然打我——”
其实只转述了一半。
她说的是,她要嫁给一个心里有自己的人,才不要像阿娘一样可怜,阿耶一辈子心里都只有孝穆皇后。
挨打也不算很冤枉的。
“停。”李承弈立刻拿食指抵住她额头,“不准靠过来。”
衡阳一呆。
“比较习惯这里是你的檐檐。”他甚至朝她笑了一下,“抱歉,阿妹。”
衡阳翻了个白眼,倒不哭了,贼兮兮凑近:“阿兄,这正是我要同你讲的事。”
他看了看她:“不可。”
“你别急。”她拖了把圈椅过来,到他身旁坐下,“我知晓你的顾虑,你觉着在外公干,还将她带着,影响很是不好,也不想她被闲言碎语。”
“知道还废话?”
“但现下就有办法。你让阿耶下手谕,明令指她来陪我。”衡阳兴冲冲,“其实我朝女户独自远行,民间就常有。皇祖巡视江南时,也带了他最疼的晋宁姑母。那我是嫡公主,陪同出巡,体恤民情,说出去也不很出格。二则呢,檐檐同我关系好,长安贵女就没有不知道的。这般就没人会说嘴了。”
至于信不信,她也知道,以长安那些个世家的多疑,难免会留个心眼。
但明面上说通就够了。反正往后应当也是要大婚的……到时别人自然就懂,懂了也没话说。阿兄现在不大愿意成婚,说明不够喜欢,就更要想办法把檐檐接过来。
分开一年,什么炉灶都凉了。
衡阳认为自己处处都算得准。也够了解兄长,只要足够上心,他不会因为外力不娶的。
她不知道,这边李承弈也在思考。阿弥现下喜欢他,这毋庸置疑,但也是他今年使劲浑身解数换来的,与他对她的心情,还是不同。
一把火才刚烧起来,立刻静置,还静置许久,也许就会熄灭。
是实在不能带着,才不做他想。
衡阳这番离经叛道,确实给了一点机会,如果皇帝肯成全。
他不是稀罕给谁一个说法。那些个王公贵族,世家子弟,闺秀夫人,如何质疑都碍不着他,敢非议阿弥一句,也都有办法翻倍气回去,但是——
他不愿意让同行的兵士,各州郡的属官和百姓以为,自己出行还要带着女子。
但是公主就不一样了。
被她撒娇耍赖然后威逼,最终替她打掩护的这支虞候率,领军就是以前他挑给衡阳的一名护军,算是看着她长大,待她及笄后才回东宫。
不会有人对衡阳的存在表示质疑。而她需要一个朋友,怎么了?
李承弈轻咳一声。
“去给阿耶写信,”他用下巴遥点了点桌面,“成了,我给你捉两只兔子。”
衡阳跳起来:“五只!”
*
“这兄妹俩!”皇帝气得吹胡子,“合起伙来玩我呢?衡阳怎么也如此偏帮那小女娘!认准她做阿嫂了不成?”
一旁的御前内侍杨于方忙将那封信捡起来,笑着哈腰:“陛下当真嘴硬心软,昨日还在可惜,殿下今年生辰都不在长安。”
原话后半句是,“他倒不在乎我,但定然想跟那女娘一起过”。
“他是生怕旁人不知道!”皇帝皱眉,“当长安都是些傻子?一个衡阳就瞒天过海了?平白无故把个女郎送到他身边待着,纵世家都是些聋哑,也该知道他心怀何意了!”
“其实正好。”杨于方近身将茶添上,“殿下这性子也是……走前变着法子还将那些勋贵们气一轮。他对魏小娘子撒不开手,有人也安分些。”
“可他不是做给旁人看!他是真撒不开手!真撒不开手!”皇帝猛地一拍桌案,动作像极了衡阳,“你不知他临行前那副无赖样子吗?连太子妃册书都要备一份,放在东宫里随时等那小娘子来取!这样怎么能行?我教出来的储君,到头来还是要给魏清源做郎婿吗?”
杨于方噤声,憋了半晌,只是挤出来一句:“毕竟殿下七月底生辰……”
“你是他大伴!只会娇惯!”
皇帝深呼吸了少说十来次,揉一揉眉心:“备笔墨。”
杨于方笑着,“哎”一声。
绕是魏家女眷接到这旨意,也愣怔当场。
云弥还好,直接默认是李承弈从中耍手段。郑夫人是直接在厅堂内踱步,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西行,带着衡阳公主虽然不该,但也还好说。怎么还要我们檐檐去陪?这位公主胡作非为不是头一天,拉着你算怎么个事?”
寻春努力克制笑意,听见小娘子屈膝回道:“母亲有所不知,公主行前的确问过我。是我忧心路途遥远,这才回绝了。”
适时露出一点无奈,“但她的确很是缠我,或许——”
“檐檐。”郑夫人突然转回身,“当真没有事瞒着我?”
寻春猛地抬头。云弥同她静静对视,再次伏下脸:“……殿下识得我。”
“胡闹!”郑夫人不敢置信,“什么时候的事?”
“青华山。返京后也约我去过乐游原。”云弥跪下,“母亲,对不住……但他也未曾明说,只是我隐约猜得几分心思。”
“他既不明说,凭什么拿大家手谕压你?”郑夫人气不过,“不想娶就不要来往!怎能这样折辱人?”
真是没人不知道他不待见魏家。云弥低着头:“不是这样……”
“原来如此!”郑夫人蓦地恍然大悟,“我同你说婚事,你总不冷不热,还央求我和老太太,想在家中多留两年——你也心悦他?”
云弥默然。
“你这孩子!”郑夫人不知所措,“怎就偏偏是太子殿下呢?他的婚事,我哪里帮得上你!”
她竟然这样说。云弥怔了怔,心中不可抑制柔软起来,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摇头:“母亲信我就很好了。”
“我自己就能拿住他。”她望着郑夫人的双眼,“我也不为任何人,任何门楣。我为我自己。”
衡阳也是这么想。
因为这夜,她阿兄正望着在天水郡格外皎洁的月色,低声问她:“你今日说,凭什么逼你嫁给自己不喜的人。”
“她那时大概也这么想。”他那样高大,仰头时离月光仿佛极近,“其实你后来知道了吧。”
大内的事云弥不知道,但瞒不过他。衡阳发现他二人的事后,某日忽然闯进丽正殿跟皇后大发脾气,砸碎一地的花瓶。
应该就是为了她。
衡阳低头吃点心,佯作潇洒:“没甚所谓了。反正没有郎君挡得住檐檐,显然你也没有。就行。”
阿妹只是不好向他发火。毕竟中秋夜那事,他看起来是无辜的。
李承弈垂下眼睛,无声笑了笑。
①东宫十率府:东宫独立的军事机构,虞候率是其中一支卫队。
②大伴:近身伺候幼年皇子的宦官。
③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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