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闯入的人马, 将他们从梦中惊醒。赵寰望着他们,冷静而清晰喊道:“大宋人靠边!”
徐梨儿很快接上:“大宋人不杀同胞!”
赵瑚儿:“大宋人不助纣为虐!”
邢秉懿:“我们一起回大宋!”
姜醉眉身子灵活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脸都用力得扭曲了,扬起锤子朝身后手鬼鬼祟祟要逃的金人砸去,娇叱一声:“金贼,看死!”
金人轰然倒地,脑门儿上一个深深的血洞,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赵瑚儿见了,畅快无比,她想仰天大喊。
当时许月娘也是这样,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又以怨报怨,以牙还牙了一个!
金人与大宋百姓区别明显,他们分成了两拨聚在一起。一拨守在一间紧闭的门边,身边地上还摆着几个空酒罐,慌张躲闪。
一拨衣衫褴褛,神色麻木,茫然望着她们。
赵寰太熟悉他们的样子了,以前在浣衣院比比皆是。
这是经历过压榨,以及深重的苦难,惟余一口气,麻木活着的模样。
赵寰毫不犹豫,带着大家扑向了金人,喊道:“门在此处,砸开!”
令行禁止,大家跟着涌上前,与起身张牙舞爪反抗的金人厮杀在一起。
事发突然,金人手上没有兵器,但他们早已嚣张惯了,向来看不起大宋人。
有个领头模样的金人,露出一口大黄牙,扯着嗓子怒吼:“大宋贱奴弱得很,敢来找死,杀了他们这些孬种,这几个娘们儿既然送上了门,就留给我们兄弟爽快爽快!”
他的话音刚落,赵寰放弃了踹门,揉身上前,手上的锉刀,朝他胸口招呼去。
金人侧身躲避,看赵寰是弱女子,并未将她放在眼里。狞笑着,伸手就来抓她,试图夺走她手上的锉刀。
赵寰并没如他那样躲避,脚步未停,眨眼间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一花,金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接着是巨大的疼痛,呼吸困难。
金人下意识抬手一摸,满手浓稠的血。头眩晕,眼前赵寰那张冷静的脸,在不断晃动。
“砰”一声,金人倒地,抽搐几下,气绝身亡。
赵瑚儿大声高喊,手握着带血锥子挥舞,鼓舞着士气:“领头的死了,杀啊!”
金人被这群杀气凛冽,杀疯了眼的女人镇住,领头的又死了,抱着头就想要逃。
“拦住他们!”赵寰朝着靠近门边的大宋工匠们,拔高声音道:“你们不是孬种,他们才是,杀了他们报仇!”
他们中有人,听到金人开骂时,麻木的脸,就开始出现了裂痕。
背井离乡,家破人亡。身体上的折磨,身心上的侮辱,日复一日的艰难劳作,已经让他们濒临崩溃边缘。
一群小娘子都在奋勇反抗,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软弱?!
“跟他们拼了!”一个汉子嘶喊着,手紧握成拳,朝金人嗷嗷扑来。
平时被金人们欺负太狠,这群工匠早就恨极了他们。
见有人带头,嚎叫着,呐喊着,也不管什么兵器不兵器,一并冲入了战局。
原本不分伯仲的双方,情形立即扭转。徐梨儿她们有了人帮忙,愈战愈勇。
她们全身是血,衬着赤红的眼眶,看上去真似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金人们很快倒下,大宋人英勇无敌,继续与还在顽固抵抗的金人们搏杀。
赵寰耳听四方,眼观八路。屋外的打斗声不断,惨叫直入云霄。
金兵守卫有上战场的经验,若面对面肉搏,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赵寰定了定神,奔到最先倒下的金人管事身边,从他腰间寻到钥匙,打开了门锁。
屋内堆放着打造好,还没来得及运出去的刀箭。
真是太好了!赵寰迅速估了下数量,第一批起事的兵器足够了!
赵寰随手抽出把大刀,回头对跟着她进来的姜醉眉道:“快,快叫几人进来,带着刀去帮林大文他们!”
姜醉眉立刻转身出去,很快就揪了一串人进门。赵寰目光凛然扫去,沉声道:“拿上刀,跟我走!”
工匠们学着赵寰那样,取了刀,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屋。
赵寰站在中间的空地上,看着几处打斗的局势,衡量过后,朝着明显落了下风的那边跑去,毫不犹豫冲入了战局。
眼下,她还不能只在后方指挥坐镇。他们之间,只是并肩杀敌的同胞伙伴。
她要与她的同胞伙伴们,战斗在一起。
这里亦没有女人,只有人。
战争,女人既然逃不过,就不能走开。
赵寰希望一人不少,全部回家!
金人在被窝里被袭击,他们虽然身经百战,比起这群面黄肌瘦,被强行奴役的大宋人要凶狠,进退有度。
但面对大宋人不要命的拼杀,以及他们手上的各种奇怪木工用具,金兵打仗的阵法全用不上,一时很难将他们完全打败。
逐渐地,有人手上的锉子锥子等被夺走。金兵狠绝,立刻反扑。眼见他们被打得没了抵抗的能力,一群手持长刀的工匠们加了进来。
这里面的几个女人,尤为凶猛。她们双手握着快有自己身高一半的长刀,没有任何章法乱砍。
金兵骇然,一下乱了阵脚,步步后退,有人更是吓得抱头逃窜。
再而衰,衰而竭。金兵无人指挥,被突然偷袭,士气肉眼可见低下。
赵寰在外圈,机敏而警惕,见到跑出来的金兵,神出鬼没上前补上一刀。
若有徐梨儿赵瑚儿她们被偷袭,她来不及补救的,迅速出言提醒。来得及补救的,扑上去就是一刀。
刀口已经砍得起卷,到处血肉横飞,地上躺满了尸首,染透了地上的泥。
有敌人金兵的,也有大宋百姓的。
赵寰见金人败局已定,开始指挥人用金人的独轮车运送刀箭,站在一旁沉声下令:“快,要快些。”
林大文喘息着,来到赵寰身边,面带喜悦道:“前面守卫的张五来报,无一人逃脱。
赵寰呼出口气,没人能去报信,至少这边的消息是暂时瞒住了。
她看到林大文左手臂耷拉着,脸色惨白,侧着身子在与她说话,略微皱眉,问道:“左手臂受伤了?”
林大文见识过了她们的英勇,想着自己的左右臂在打斗中不小心脱臼,一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支支吾吾想要否认:“我没......”
“事”字还没说出口,赵寰已经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按压摸索了几下,“应当没伤到筋骨,你忍一忍,可能有点痛。”
随着赵寰的话音一落,她手上用力,“咔哒”一声。
林大文还没回过神,手臂处一阵刺痛,手臂归还了原位。他全身一阵僵硬,羞愧得都快哭了。
赵寰斜了他眼,淡淡地道:“我们都是同胞战友,以后受伤了不要瞒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林大文赶紧应了,看到赵寰被破裂的右手衣袖处,还有血不断留下来,他不禁一愣,急道:“二十一娘,你的手受伤了。”
赵寰哦了声,随意撩起衣袖,看到小手臂上血肉翻卷的伤口,道:“先前被金贼砍了一刀,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一边说着,一边干脆将衣袖扯了,手伸到林大文面前,“帮我绑上。”
林大文手忙脚乱接过布巾,赵寰转头四望,问道:“许山呢?”
“我这就去将他叫来。”林大文系好布巾,赶紧去找许山。
赵瑚儿她们累得靠着墙,坐地上直喘粗气。望着眼前的修罗场,不知谁先笑,其他人跟着一起笑得泪眼翻飞。
赵寰听到她们银铃般畅快的笑声,转过头去,跟着她们一起笑。
徐梨儿手撑着刀,也没去管脸上的血泪,哈哈大笑道:“爽快啊,我这辈子,从没一天这般快活过!”
“上次杀人,我也这般快活。只那次,没有今晚这么激烈,面对这么多敌人。”姜醉眉润了润干燥的嘴唇,天上的星辰映入了她眼里,朦胧又绚烂。
“还有上次?!”徐梨儿脸上的笑容一僵,顿时不满了。
“是啊,上次。”赵瑚儿接了话,朝徐梨儿得意眨眼,“是我们搬空了粮食仓库,杀了人。”
徐梨儿满脸不悦,嘀咕抱怨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算上我一份,你们太不仗义了!”
邢秉懿略微歇过了气,木着脸骂道:“疯子。杀人又不是吃席,还要给你下帖子不成!”
徐梨儿吭哧吭哧笑得欢快无比,靠在赵瑚儿的肩膀上,懒洋洋道:“十三娘,以前我很讨厌你们这群帝姬贵人,今晚我不讨厌了。二十一娘说,我们是同胞,是伙伴。对,我们是伙伴。小娘子,小娘子!哈哈哈,小娘子也能杀敌。我今晚杀了好多人,开始我还在数,后来就忘了。按照军营里的算,我怎么得也能封个游击将军了吧?”
邢秉懿白了她眼,撑着起身,用脚挨个轻轻踢了踢,吆喝训斥道:“地上凉,快起来,我们进屋去。里面有火堆,暖和一些,我们好将伤处裹一裹。别只顾着高兴,最后流血而亡了。”
赵瑚儿看到赵寰还在忙碌,赶紧起了身,道:“我们快些,弄好之后去帮一帮二十一娘。”
几人身上都有伤口,她们嘻嘻哈哈站起了身,互相搭着肩膀,搀扶着进了屋。
这边,林大文带了许山过来,他怀里的包裹不离身,欠身道:“二十一娘,可是要炸掉了?”
赵寰打量了周围一圈,眼神黯淡下来,道:“我们的同伴,无论死伤,都全部带走。死伤的金贼,带不走的用具,全部弄到打铁的屋子里去,一并炸毁!”
许山先前看过他们的伤亡,死了十余人,重伤三四人。轻伤的都没停下来,还没个准确的数量。
金兵守卫大约有近三百五十人左右,这一战,算是以少胜多。照理说,许山应该高兴,心里还是难过了下。
只许山知道赵寰炸毁此处的重要性,有金人的炼铁炉。金人的“铁浮屠”骑兵,铁甲,此地就是来源之一。
他很快振奋起了精神,低声道:“是,金贼无论死伤,都要让他们长埋此地。我已经准备好了,定会不辱使命。”
林大文沉默着,转身去安排,赵寰则走去了先前最先站出来的汉子面前。
汉子左腿伸直,右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眼神直直望着眼前。听到身边的动静,抬头看向了赵寰,左腿忙往回收,就要起身。
赵寰摆摆手,亲切地道:“无妨,你们累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我叫赵寰,排行二十一。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汉子听到姓赵,以及排行,手足无措了起来,嗫嚅着道:“草民叫姜七郎。家中七兄弟,都是打铁为生。在汴京时就死了三人,两人被抓来了金国,其余两人不知所踪。”
又是一起家破人亡的惨事,赵寰见多了,依旧会感到难过。她沉默了会,道:“以后以你我相称吧,这里没有皇亲国戚。你我都一样,算是家破人亡。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们今日很勇敢,你看,金人并不如他们呈现出来的厉害,他们同样不堪一击。等会,我们会把这里全部毁掉。你的同伴们,不,我们都是大宋人,彼此都是同伴。”
姜七郎呆愣的神色中,渐渐出现了激动。
大宋百姓被金人强行打为奴隶,他们当然不服反抗过。只以前他们没有凝结成团,三五个冒出头,被金人虐杀。加之大宋节节败退,后来反的人就逐渐少了。
今晚,姜七郎方知道了什么叫反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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