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邢秉懿所缺乏的东西,她细心谨慎,考虑太多,有时会失之勇。
人在面对突发事情,本能的第一反应,最能体现人的本性。
她们所缺少的,不是谋,而是勇。
徐梨儿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全身的血,仿佛都在燃烧。她此时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剑气虎啸龙吟。
赵寰看得微笑,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留着点力气,等会儿再使。”
徐梨儿绷着脸,重重嗯了声,却道:“别劝我,我早就想屠光这群畜生。若是我死了,你们将我的骨头捡两根,带回去汴京埋了就成。”
“呸呸呸!”赵金姑本来默默听着,这时突然开了口,双手合十朝四方拜祭:“菩萨,她是有口无心,菩萨别听她的话,定要保佑她们平安归来!”
徐梨儿斜乜了眼赵金姑,嘴角都快拉到了地下。她嗤笑几声,忍了忍,嘲讽之话到底没说出口。
赵寰失笑,带着几人出了门。天际没了月亮,寒风吹拂,星河璀璨,弱光照耀着脚下崎岖的路。
一切刚刚好。
赵寰领着几人,顺利避开守卫,从西北角宫门出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到了早已候在林子里的林大文他们。
“二十一娘。”林大文等人上前作揖见礼,见到姜醉眉她们,不由得打量了几眼。
赵寰曲膝还礼,介绍了他们不熟悉的徐梨儿与姜醉眉,道:“我们以后得并肩作战,大家先熟悉一下。这次,她们前来跟着练手。”
林大文忙收回了视线,彼此互相见礼完,他道:“送出来的几人都好,二十一娘尽管放心。山洞虽寒冷些,升了火,大家挤在一起也暖和,柴火吃食亦都不缺。
严郎中跟着道:“我也去号过几次脉,开了些药给她们调理旧疾,比起在浣衣院要好些了。”
赵寰颔首道谢,道:“可都安排好了?”
今晚兵分两路,一路去弄马,一路杀去金兵铸造兵器之地。
“祝荣带着严郎中他们去马场,我则跟着你去。”林大文提起了旁边的木箱子,里面装着做木工的各种用具:“我多准备了几样,你们先捡自己用得趁手的选,剩下留给我们。”
赵寰还是用锉刀,锋利又轻便。徐梨儿率先选了斧头,握在手上,挥舞得虎虎生风。
赵瑚儿与邢秉懿选了锥子,姜醉眉与徐梨儿一样,喜欢威风。她选了只榔头拿在手上,扬手朝路边的石头上,用力敲了下去。
“砰”地一声,不大的石块应声而裂。姜醉眉很满意,对着惊诧了下的林大文抬了抬眉,自得满满,道:“金贼脑袋总没石头硬,看我不敲得他们脑袋开花!”
林大文呛了下,祝荣等人则咧嘴笑了起来。赵寰随着他们笑,缓和了稍微紧张的情绪。
许山怀里一直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包裹,此时走上前,道:“二十一娘,用料实在不易得,我只从一座破道观寻到了些。做好之后,我没能试过,不敢保证力道。”
许山以前在汴京时,在焰火铺子做伙计,懂得做焰火爆竹。
别说金国,连以前相对富裕的辽国,火器的技术都落后至极。所有的焰火,都要从与大宋的边关互市购得。
如今的火.药原料不纯,加上黑.火.药威力小,还要考虑到稳定性等问题。
赵寰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他们能找到这些,已经实属不易。她忙曲膝福了福,肃然叮嘱道:“你已经尽力了,点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以自己安危为重。”
许山抱着包裹,手不方便,便深深欠身,道:“不过是小事罢了,哪担得起二十一娘的礼。二十一娘放心,我做了多年这些东西,伤不到我。”
一切准备就绪,赵寰再次郑重叮嘱:“此次行动非常重要,我们首要目标是兵器马匹。”
众人一一应是,坐上拉木材的老骡车,兵分两路而去。
赵寰裹紧衣衫,与赵瑚儿她们依偎在一起,摇摇晃晃,在星夜里前行。
完颜氏要运送兵器出山,这段路还算平坦。约莫行驶了小半个时辰,行在前面引路的林大文停了下来,跳下车辕,开始卸车。
后面的人跟着停车,卸车牵骡子,进了道旁的密林中。
林子里黑,为了不引起金人守卫的发现,只敢进了林子后,再点了巴掌大的灯笼,勉强照着脚下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进了林子将车骡一并藏好,留下两人看守,其他人走出了林子。
林大文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山,道:“前几日我们跟在了这里,就不敢再继续上前了。不过,从车辙以及山道看来,翻过山,底下应当是座山谷,他们就在山谷里打造兵器。”
赵寰朝前打量,山并太高,说是座高些的土包也不为过。树林茂密,在星光下,黑黝黝一片,间或闪烁着点点灯火。
“那些有火光的地方,就是守卫的哨所。我们白日摸到此处打探过,每处岗哨有四名金兵守卫。”林大文低声道。
“嗯。易守难攻,一靠近估计就会被发现。”赵寰脑子转得飞快,眯缝起眼,算着他们上山的路。
林大文跟着想办法,若想要避开哨所,神不知鬼不觉上山,实在是难若登天。
若从别处上山,他们又摸不清楚路况。此处人多,猛兽肯定没了。只夜里的林子不仅寒冷,还极容易迷路,一不小心撞到了守卫,他们就得暴露了。
金兵几乎倾巢而出,从皇宫守卫来看,此处的兵力也不会太多。
打仗需要粮草与军饷供给,完颜宗干肯定会强令大宋的工匠前来帮着打造兵器。赵寰不指望他们能帮忙,只要他们袖手旁观,就有一定胜算。
赵寰左右衡量之后,迅速下了决定,指着最西边的岗哨,道:“我们灭了此处岗哨,从这里上山。”
林大文顺着赵寰的指点看去,迟疑了下问道:“若是闹出动静,引起其他岗哨前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寰掖着衣袖,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得快准狠,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选几个身手灵活的吧,走,别耽误了。”
她的话音刚落,徐梨儿飞快窜到了她面前,坚决地道:“我要去!”
赵瑚儿不遑多让,道:“我杀过人,杀人如切瓜般。做了许久的苦力粗活,我力气可不小!”
姜醉眉与邢秉懿,一起站了出来。
林大文傻了眼,他想拦着,却不敢,只能眼巴巴看向了赵寰。
赵寰望着神色凛然的几人,她们有勇气,仇恨深重。
迟早有一天,她们都得与金兵面对面厮杀。
既然如此,赵寰轻轻点头,道:“走吧。林大文,加上我,我们六人前去。人多动静大,转不开身,六人对阵四人,足够了。其他人在东边拦截,若是我们被其他岗哨发现,你们直接冲上来。”
赵寰下了狠心,金人的兵器库既然被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再存在了!
林大文领命,安排好之后,率先走在了前面。赵寰低声叮嘱了赵瑚儿等人几句,紧随在其后。
几人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岗哨前方,在灌木丛里藏着打探。
岗哨四周的树木,被砍得精光,留下一片空地。左边,是陡峭的悬崖。人要从此上山,必须经过岗哨眼皮下的空地。
挂在木架上的牛皮风灯,将被砍掉树木,空旷的四周照得透亮。只要人一靠近,立刻就会被发现。
四个金人守卫,在高架上的木屋里,围坐在炉子边,不时吃口酒御寒,低声交谈几句。
赵寰目光如炬,沉吟了下,低声对林大文说了几句。
林大文顿时神色一惊,低声急道:“二十一娘,让我......”
话还未说完,赵寰已经扯了扯衣领,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金兵守卫很快发现了赵寰,他们刚要喊,看到在氤氲灯光下,大片的雪白肌肤,眼睛都直了。
“别动,咱们去看看,哪里来的小娘们儿!”一个金兵守卫正想高喊,另外的同伴按住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瞧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是逃走的大宋女人。”
另外的同伴转念一想,此处乃是金人的天下,又向来隐蔽,哪里能有敌军细作摸来。
大宋逃奴不断,完颜氏大多外出打仗了。留在寨子里的女人不安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惜啊,夜里失了方向,竟然跑到了此处。旷了许久的金兵守卫们,啜着牙花子,兴奋至极。
金兵守卫还是比较谨慎,他们立刻蹲下,举弓朝四周警惕打量。
过了一阵,四周安静如昔,只有赵寰如同迷路的小鹿,跌跌撞撞在原地打转。
“走,咱们今晚,可要好好开荤了。”
“嘘,小声些,就一个娘们儿,别被人发现抢了去,咱们得先享受过再说。”
几人嬉笑着下了木楼,极有默契四下散开,团团围了上前。
赵寰惊恐不安,踉踉跄跄往山下逃走躲避。金兵守卫狞笑着道:“小娘子,你是打何处来,冷不冷呀?快来郎君这里,郎君给你暖暖。”
面朝着山下的金兵守卫张开手臂,扑上去一个熊抱,抱住了赵寰。
金兵守卫喉咙唔了声,听上去好似享受,又像是呻.吟,很快就不动了。
赵寰双眼圆瞪,怕得呜呜直挣扎。其他三人见状,戏谑道:“你可别只顾自己搂着不撒手,快抱上去,还有一整夜呢。”
金兵守卫依然一动不动,最年长的金兵谨慎些,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忙上前拉他。
一只瘦弱血淋淋的手,在他面前一扬。血珠散开,银光闪过,他的脖颈处出现一道清晰的血线。
其余两人也看出了不对劲,神色惊骇,转身拔腿就往木楼上奔,扯着嗓子欲吆喝。
一柄斧头,呼啸着朝他面上砍来。骨头咔嚓碎裂,将他急促短暂的喊声压了下去。
另一个金兵守卫,则像是熟了的瓜,被铁榔头砸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紧握斧头的徐梨儿,在金兵守卫倒下去之后,再次跟上,朝他下面疯狂砍去。
邢秉懿与赵瑚儿,拿着尖利的锥子,与姜醉眉一起乱扎,金兵守卫很快被扎成了血洞。
落后一步的林大文,看着灯光下的五人,脸上沾满了血迹,举止狠戾。如同地狱的女罗煞般,令他禁不住一阵阵心悸。
实在是太凶猛了!
若都是如她们这样的一群娘子军,别说今晚赢定了,就是杀回大宋,都不在话下!
第34章
赵寰迅速排兵布阵, 将约莫近百人,留了三十人潜伏在各个岗哨底下,防着他们下山去向完颜中干报信。
瞒肯定瞒不了多久, 祝荣与严郎中他们那边还在弄马, 很快就会被发现。
赵寰只要一两天的功夫, 给她喘息安排的时机。那时候,她第一个要对上的,就是完颜宗干。
剩下的一百七十余人, 在黑夜里沿着山路蜿蜒前行, 跟着她来到了山顶。
山下,果真是灯影绰绰,平坦宽阔的山谷。里面修建着一排排的土屋。土屋旁, 是一座座的毡帐。
赵寰抬手随意抹去了脸上的血渍,神色坚毅,手举过头顶, 无声下令。
林大文一马当先, 身后的汉子们紧随其后,飞速下山。
赵寰与赵瑚儿几人夹在中间,随着他们下到山谷, 兵分几路扑向了毡帐与土屋。
中间的土屋建得最宽敞高大,炼铁炉里的炉火, 还在熊熊燃烧。生铁, 打造到一半的刀, 箭头,铁甲, 堆放在那里。
三三两两的工匠蜷缩在屋角,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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