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第二年五月。
“婆婆,你家鸡腿真好吃!”
民居里,十六岁的青霓将鸡腿肉啃得干干净净,摸了摸肚子,打个饱嗝。
婆婆慈爱地看着玩家:“还够吃么?我再杀一只鸡?”
“饱啦!谢谢婆婆!”
“这块肥肉不吃?”
十六岁的青霓疯狂摇头:“腻!本座喜欢吃瘦的!”
婆婆也摇头:“肥肉多好哦,我从小儿时候便做梦天天能吃肥肉,到现在也没变。还是你们这些小孩挑食,我小孙子也爱吃鸡腿,家里养了几十只鸡,都不够他吃。”
少年挠挠脸颊。
天天吃肥肉……这有些难办。
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看到老人大把年纪,蹒跚在肉铺前买肉,那屠夫居然压秤,缺斤少两,欺负老人眼神不好。他当时一个热血上头,冲上去拆穿这件事,老人很感激他,一个劲道谢,谢着谢着,不知怎地就稀里糊涂和人回了家,吃了人家一只大肥鸡。
“后生明日要去送粮?”
“嗯!抓阄抓到本座了。”
婆婆便又细细叮嘱少年注意安全,还摸出来一个小罐,说里面药草涂在身上防蚊虫,很好用。
“不用不用!本座可是天神下凡,响当当的人物!区区小蚊子哪里敢近身!”少年趾高气昂,神气十足,然后“啪”地拍死一只趴手背上吸血的蚊子,手都拍红了。
十六岁的青霓:“……”
婆婆笑着把小罐塞给他:“那你就当是给老婆子我试一试这药草管不管用,若是管用,老身也能拿出去卖钱。”
少年当即拍胸:“这个没问题!”他转头四看,好奇:“婆婆,饭点都过去了。你家人怎么还没回来啊,你那小孙子呢?”
婆婆拿出新的药草罐子,从里面勾出药膏,握起少年手,在蚊子包上面细细涂抹:“他们啊,他们都被金贼拉走,攻城时被推去最前面,都没能活着回来。”
“……”十六岁的青霓下颌猛然收紧。
“后生,送完粮食还过来老婆子这里吗?”
“来!”
“好好好,老婆子家里好多鸡呢,这两年从几十只养成上百只,一个人也吃不完。”
将少年送走后,婆婆倚在门口看他步伐轻快,一跳一走模样,露出怀念:“真像啊……”
……
“痒痒痒痒——”
“你看看你,在山上到处跑,身上全是鼓出来的包。”
“我错啦,婆婆,你别念,我快痒死了!快帮我抹一抹!手臂要!肚子要!脖子!还有脖子后面!”
“好好好,我帮你……”
婆婆拿手一摸,手上全是冰凉,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是场梦。小孙子没啦,什么都没啦。
口干舌燥,爬起来去拿瓦罐,下意识张口要喝水,临到头才反应过来,今天忘记打水了。
厨房中好像还有冷粥……
婆婆又将瓦罐放下,蹒跚着走到厨房,颤颤巍巍点蜡烛,烛光一照,发现厨房里多了一缸水,用盖子好生压着,干干净净能喝,旁边是七八捆木材,一大袋新米,就连垒在灶旁的碗都被人洗了。
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后,厨房中第一次被塞得满满当当。
老人嘴唇颤抖:“阿孙……”
是你回来了吗?阿孙?
第420章 碑上有名
“都统,黎阳那边来人啦,送来夏收的粮食。”
王彦听得这话,又是惊讶,又是羞愧,还有些无言。
这已经是第一波辎重了。
王彦原先不想收,但念及手下军汉苦累,外加对方说粮草是供给抗金将士,共同收复国土,这才将之收下。只默默记住这份人情。
王彦道:“可不能等着人家送上门,快快前去迎接。”
这一迎接,就走出十里路。两支队伍相遇后,有说有笑回到山寨中。
十六岁的青霓帮着民兵卸货,顺便和王彦说:“这些是夏粮,正是丰收时候,粮食充足。车上有豆麦,还有些许粗布匹,正好用来做衣服被褥。还有一些漆器、陶器、织好的衣服和做好的鞋。”
王彦有片刻恍惚。
回过神来,便朝着少年拜谢,比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整个人振奋不少,喋喋不休着述说战事,着重点都在如今后勤充足,和金兵打起来胜率比原先高出好几倍。
“那你还能更高。”十六岁的青霓笑嘻嘻地说:“你瞧,这是什么?”
王彦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盔甲?怎么会有盔甲?难道是朝廷……”
“倒也不是。我麾下谋士陆符钧前往扬州,面见官家,求个安抚制置使职位回来。”
安抚制置使可以自制武备。
“也好,也好……”
王彦抚摸着甲胄,恋恋不舍地看着人搬进库房中,直到人走没影,才回身笑道:“使君可别又如上回,一来便走,留下来用个饭,休整几日再归。”
十六岁的青霓缓缓环视了周边八字军,笑着说:“好啊!”
王彦欣喜道:“备饭!”
山上无数火光烛起,如同怒睁的兽瞳。山地连绵起伏,兵士穿梭其中,吆喝声与高歌声充斥在风中。
这才是正常军伍,充满着希望。
赵嬛嬛在打量着这支军伍。
身为帝姬,前十几年长在深宫里,后面又遭逢大难,第一次进入军营也就只有被掳掠北上之时,那里面充斥着惊魂梦魇。这还是她首次来到宋军军营,又是好奇又是羞赧,还没偷偷打量够,就被老妇人拉走:“闺女别发呆,和俺去看看有没有将士衣服破了需要缝补。”
老妇人拉走赵嬛嬛和其他妇人女子,八字军中将士一听说她们来帮忙缝纫衣物,慌慌张张拒绝,但哪里争得过这些热心肠,只能坐在一旁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妇女们动作飞快地穿针引线,这手艺可比他们这群大男人好得多,不一会儿就把窟窿缝得几乎看不出针脚,还能用兽皮给他们缝鞋子。
老妇人缝着鞋子,嘴巴也没闲着:“俺儿就在小官人军中做事,俺经常进女营帮将士们缝衣服缝帽子,还有鞋儿,还能常常见到俺儿。”
便有人好奇:“女营?军中怎会有女营?”
老妇人大嗓门便嚷起来:“怎么没有!可别小瞧俺们女人,谁衣服有破洞,往女营一递,不出半刻就能还回来,让你们不至于穿着破衣服打仗。做饭也由俺们接手,都在地里讨生活过,那锅还能有犁重?还有谁身上摔了伤了,也是俺们包扎,哪怕是破个洞,也能用针线给你们缝上——这可是小官人教我们的,把伤口一缝,线头一拆,这人就能活啦!”
八字军士卒听得满脸艳羡,不出半日,传遍整个营地。
这种军旅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赵嬛嬛也从这些士卒口中打听到不少事情,比如王彦为人和善,会和士卒同吃同住,甘苦与共,也因此,那些士卒都为之奋力效死。然而和善归和善,王彦训练起士卒来却是极其严苛,平日里可以懒散,训练时若是没个正形,轻则用脚踹,重则鞭打。
他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就是:“记不住队列,分不清左右就要挨打,被打怕了,就记住了。”
赵嬛嬛听着,不由自主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好!”
赵嬛嬛转头,见王彦大踏步过来,高大强壮的身体,粗犷的姿态,让她回忆起一些经历,脑袋轻轻往后仰。
王彦往赵嬛嬛身边一坐,也不知刚去做过什么,粗颈上还潮着湿漉痕迹:“你这姑子还懂得练兵?”
“不是妾。”赵嬛嬛说:“这话是小官人所说。他们训练士卒时,也和都统这般,毫不留情。”
王彦嘴角处便多出一丝笑容,鬼使神差道:“若日后能与他们商一商这练兵之道,亦是快哉。”
临运粮前,李纲曾来见过赵嬛嬛,叮嘱过她些许事情,此刻,赵嬛嬛便睁大眼睛,一副惊讶模样:“都统为何可惜?若想论道,去浚州城便是。”
“嗯?他们已搬入浚州城?那城池建在山上,可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王彦夸赞过后,沉默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只是摇头笑:“姑子有所不知,金贼势大,浚州又与金国边境距离甚远,有何动静他们都不知晓。总得有人在边境打听消息,且对敌国进行骚扰。”
赵嬛嬛赧然一笑,心中却是暗喜。
李公与她说过,提出此事时,若王彦一口否决那便先按下不提,若王彦沉默之后再否决,便是心动了,只是心有顾虑。
如此……接下来她该说甚,才能劝动王都统?李公也不曾和她说,只说让她问一问那开封是如何破的……奇怪,问这作甚?
赵嬛嬛还在思考,王彦已是随口一叹:“这金贼近来也不知在打甚么主意。突然自中原各地撤兵,大军动向许久未曾听闻。”
“啊……”
赵嬛嬛心头一跳:“王都统你还不知?”
王彦客气地问:“某兵少力寡,确是有些难以哨探到消息,莫不是这金贼国中有变故?”
赵嬛嬛:“金贼国主突然驾崩,宗室互相猜忌,各有心思,前些日子打得宛如水火,如今偌大朝廷一分为三,各自为政。”
王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局势竟已变成这般模样?
赵嬛嬛想起李纲的叮嘱,犹豫一下,轻声问:“都统,你可知道……靖康一年,汴京为何会破?”
王彦猛然朝她看来,那视线倏然变得如鹰隼般锋利,赵嬛嬛只觉得心脏都好似停止了跳动。她本能地冒出一句:“妾姓赵。”
赵……
王彦一顿。
目光一时忘记礼仪,停在赵嬛嬛脸上,喉咙发涩,双眼发红:“你……”
“妾运道好,被人救出。”赵嬛嬛不太想谈这个,轻轻一抿嘴,只道:“妾想知晓……汴京城高人众粮多,为何会被金贼破城?”
“你若问旁人,旁人不一定知晓。若问俺……”
“如何?”
“当日金贼兵围汴京,河北招抚使张所以书信招募河北兵民,应者足足有十七万,俺便是其中一人,由张使君破格提拔为都统制。汴京如何被破,俺人便在支援汴京,确实清楚。”
王彦没有再笑,徐徐道来:“当日,俺们跟着张使君前去营救汴京,才刚落脚,便被金贼围攻,当时军中儿郎或死或逃,余下之人随着张使君杀敌。那时候,听闻翟汝文率越州兵五千人入京勤王,傅亮率领陕西、京西部队三万人入京勤王,李纲与湖南安抚使郭三益等在荆湖南路组织勤王队伍,得精兵十万入京勤王……各路勤王人数合计有七十万人……”
赵嬛嬛想到自己遭遇,口气一下子有些冲了:“七十万人,都不能驱赶虏兵?!”
王彦道:“当时汴京城下金贼约十万众,若一位上皇能够支撑片刻,或许可以。然而,先是金贼发现他们上一次来进攻汴京的炮石机,竟然无人拆除,他们一来就能使用,又是天降大雪,如同为金贼平添十万精兵,这些都并非破城关键……”
“关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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