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年节过后不久,圣上封王贵妃为继后的大典隆重无比。当年册封易氏时,因长年征战国库空虚,许多礼仪都从了简。但此回封后,礼部做足了九九八十一礼,光是后服便耗资万金,让王蒹葭以史无前例的体面登上大燕坤极之位。
继皇后所戴的仙鹤龙凤冠上布满了珍珠所缀大小花株,左右龙纹博鬓的垂珠结在冬阳照映之下,似是苍柏珠露般清贵绝尘。
圣上立于满朝文武眼前,看着继后朝自己走来。
易氏封后的时候没有这般盛大,但彼时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易振理朝皇帝行来时凤冠上还绕着两只彩蝶翩然其间。夫妻二人视线相对,她神色未变,可身为丈夫的皇上却看出妻子眼中是带着笑的。
而继后走来时,低眉敛眼,没有抬头看丈夫。
礼官唱颂王氏之德,最后才说了一句,可立中宫,母仪天下。
王氏谢恩之后,年过半百的皇帝不知道为何竟恍惚了片刻,直到礼官提醒才顺利完成授玺与金册之仪。
继后并未将皇上的停顿放在心上,她此刻心中茫然,只是想着,以后自己驾上就能多那铜凤花朵,皇后才有的舆驾。
易振理还在时,她总盯着皇后舆驾脊上铜凤猛瞧,想着,那本该是自己的,为什么坐在里头的人不是她?
有回她刻意刁难易振理,闹着也要坐铜凤舆驾,易振理竟顺了她。
当时驾都到了永华殿,她却没敢真坐上去。
然后她对易振理起了莫名的涛天怒气,又到明仁殿胡乱闹了一波,疯狂骂道她向来最讨厌易振理那高高在上的施舍。
易振理那时身为一朝皇后,见她如此却只是摒退旁人,任由她责骂,末了还问道:“蒹葭,你口渴不?”
时琮那时才眼泪汪汪地跑过来,哭着求母妃别同皇后娘娘吵架。
易振理是如何同她的时琮说的?
喔,对了,
她说,时琮别怕,娘娘最喜欢同你母妃说话,如同你与太子哥哥那样。
王蒹葭垂眼,只觉熟悉的怒气又朝胸口一涌而上。
易振理,这凤冠你不戴了就往我头上丢,着实可恨,我王蒹葭生平最恨的就是你的施舍!
继皇后王蒹葭,接过授玺与金册的那时,才知道原来这东西还真重。
封后礼毕,王皇后转过身与帝王同立,俯视臣民。
她的时琮就在正下方,身侧跟着他十岁的嫡长子徐行琛。
一个月的立储之典后,她的儿孙便会是大燕朝的皇太子与皇太孙。
这凤冠,这玺,真沉啊……
不同于皇城之中的风光,淮京城南门外等了一伍受禁军护送的车队。
说是护送,可禁军人人面无表情,看着仆佣神色慌张将所有大小木箱清点再搬运上车,也无任何一人上前帮忙。不得不说,这样的出行阵仗,只有三两仆佣打点着实太少了。
陈王徐时晔,易皇后的次子,样貌最肖似当今圣上的四皇子,过了今日就必须离开淮京城,携家带眷前往广漠遍布的凉州封地。
易氏一族凋零,就只存了一个陈王徐时晔,可淮京也容不得他。
崔凝与杜聿远远看着车队,想要上前却被禁军挡住。
“夫人,还请莫要让末将为难,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车队。”
那禁军虞候认出她是崔尚书嫁出去的嫡女,虽是不敢怠慢,可也不敢私下违反命令。
崔凝心下一急,“那么,可否请大人代为转交物事予陈王殿下?我可以摊开给大人审视,都不是什么会惹上麻烦的东西。”
就在此刻,另一位虞候神色不悦上前,语气不耐烦地道:“你光是站在这儿就是给我们惹麻烦了,滚!”
那名虞侯本还要伸手去推,可见到杜聿迅速挡在妻子身前,目光让人见了胆寒,还没碰到手就缩了回去。
“都说了不行,再纠缠不清,我就让人把你们抓回去审。”
崔凝神色失落地退了一步。
“阿凝,”杜聿开口,“不如过些时日再让驿人捎过去?”
崔凝牵着丈夫的手,沉默点头,看不出在想什么。
却在二人转过身要回到马车上时,崔凝却眼神一亮。
身穿官服的宋瑾明与几名内侍一同自陈王座驾处行来,看起来正宣完圣旨,要回到城里。
“宋瑾明!”
听到崔凝的声音,宋瑾明立刻转头。
崔凝与杜聿夫妻二人并立还紧紧相牵的模样立刻刺痛他眼睛。
与崔凝视线相交之后,他很快就决定装作没看见,转回视线,走在内侍后头就要回自己马车停放的地方。
崔凝不死心,连忙跑到宋瑾明身前拦住他。
“宋瑾明,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同殿下说上几句话?”
宋瑾明抬眼看了一下。
崔凝是独自一个人跑过来的,没有身边的丈夫,这下看起来顺眼多了。
但也没有舒服到让他愿意大发慈悲的地步。
“不能。”他不止面如冠玉,态度也如同放在冰雪里的白玉般寒冷。
杜聿很快就跟上妻子,他的出现再次重重地膈应了宋瑾明。
“拜托了,”崔凝扯住他官服低声哀求,“求求你,就一会儿,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崔凝知道,眼下她若是要能同陈王说得上话,能求的就只有宋瑾明这个翰林院锐笔,左相之子,当今圣上宠信之人。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崔凝正扯住官服的那只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到对方身上,互看一眼之后竟颇有默契地同时挪开视线。
可就是那短短的一眼之间,二人脑中顿时生出许多念头。
杜聿很快认出那是谁。
在他与崔凝的婚宴上,从头到尾都一直盯着他瞧,面带不悦。
有几回敬酒时他都想特地找上那人,想探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可却总是让身旁的岳父给拉走,之后便再也没机会走回那桌。
方才妻子叫他宋瑾明,他立刻就知道了那原来是当朝左相之子宋翰林。
而宋瑾明看着杜聿那与易承渊相似的身高与身形,心中浮现一股诡异感受。
从远方看过去,崔凝夫妇比肩而立的身姿与过往她与易承渊站在一起时几乎没有两样。
以前见了就觉得郁闷,此刻更是令人悒悒,她这丈夫还远远不如易承渊呢。
家无恒产,继母是个鄙俚浅陋的泼妇,这也就算了,他甚至还没有功名。
无权无势,还让自己妻子得对着其他男人这般求助,丢人。
……想到这里,莫名地,宋瑾明转了念头。
“难看。”他冷淡地瞥向崔凝,“不放手就别想我帮你。”
崔凝立刻乖乖将手松开,眼神里还带了点讨好。
宋瑾明最讨厌她这眼神,多看一眼就会让他心跳加速。
他看了他们夫妻一眼,转身就找上不远处的禁军都虞候,交谈了一阵之后,他神色自若地走回来。
“行了,去吧。”
崔凝顿时双眼放光,“宋瑾明,谢谢你!”
也没多说一句,她就朝着陈王的座驾狂奔而去。
宋瑾明心下确实感到有些优越,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神情冷漠地抬头对杜聿示意。
不得不说,在那个当下他是想看这男人体认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可杜聿却诚恳抬手行仪。
“多谢宋翰林相助。”
他帮的是崔凝,这人谢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宋瑾明这才想到,这人是崔凝的丈夫,夫妻本就是一体。
过去易承渊也是这般,因为崔凝是他的未婚妻子,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与她同立场,代她道谢,也代她道歉。
那样的理所当然,是来自与她之间有名正言顺的缘分。
想到这里,宋瑾明只觉胸口闷得想吐。
刚刚发现下一章有点剧情bug,我修改之后再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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