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 28大城小事

    工作结束后，两人在附近逛了逛、吃了晚饭才准备回去。
    “可以看看吗？”林锡年指着尹易云包里的大迭原稿。
    “嗯？”刚上车准备系安全带的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个。”
    “啊，可以是可以......”尹易云犹豫着边拿边说，“但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已进入收尾工作的这本叙事报告性文学，她知道不是什么有趣的读物，受众也不广。
    林锡年接过原稿，尹易云原以为他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他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真是不得了的工作。”看着右边一栏整整齐齐的各种颜色的批注，加上密密麻麻的手写意见，他由衷地说。
    “哪有......”被一个医生这么夸奖，她只觉得不好意思。
    “我都读过。”林锡年忽然说。没有波澜的语调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啊？”她并不敢确定林锡年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姐姐以前翻译过的书。”
    “真的假的......”
    “真的呀。”林锡年笑着抬头看她。
    尹易云惊讶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不敢去细想这个事背后的含义。
    “你怎么知道......”她想问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笔名，但是又猜想可能是从林元白那儿得知的。一时间，尹易云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看了看她，顿了几秒钟，“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了。”而后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
    林锡年记得，她的第一本翻译作品是一本短篇小说集。虽是小说，其实内容非常晦涩难懂。他并没有什么文学素养，也没听说过原作者，但还是在忙碌的大学生活中断断续续读完了。
    他撒谎了。那本书，是哥哥给自己的，在那之前他不会知道尹易云的笔名，他也并不了解她的工作——更准确地说，林锡年已经决定不去主动关心和她有关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一段时间。过年回家的时候哥哥兴奋地说起尹易云的作品出版了，还拿了两本给他们。
    明明想要切断联系，没想到尹易云又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他的生活，那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下次我送你吧。”她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本书......”尹易云看他有些疑惑的表情，解释道，“省得自己买了，反正我每次都会收到很多本。”
    “好啊。”他笑着回答。
    她并没有想过林锡年会关注她的工作。即使在他们有机会独处的那些时候，她也没怎么说起过翻译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连林元白都没看过她的作品，当然她并没有对此有任何抱怨，因为她知道自己擅长的领域不是畅销的通俗文学，没有兴趣的读者看了只会觉得无聊。
    但是......
    每本，都读过吗？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这种感动夹杂着心动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回家吧。”林锡年把原稿放回她的包里，准备发动汽车。
    “明天你一大早要去医院吧？”
    “嗯，不过没关系，我习惯早起了。”
    “那......要不今天去你家吧？”
    “也可以啊。我哪个都行。”
    林锡年正要扣上安全带，忽然松开了手，转过身慢慢移到副驾驶的位置，在快要触到她鼻尖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
    他一时不知道她是指他为什么靠近还是为什么停下来。
    他吻上了尹易云的唇，应该就像她猜到的那样，但她以为只是一个浅浅的吻而已，毕竟商场的地下车库还是人来人往。
    没想到他撬开了齿关，长驱直入，令她紧张地抓紧了座椅......
    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林锡年打算无视它，还继续停留着在她身上。
    尹易云身体往后退了退，“还是接一下吧。”
    林锡年有些不悦地拿出手机，但看了一眼屏幕后，神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怎么了？”
    他犹豫地看着她，没有回答，接起了电话。
    “喂？......嗯......嗯......我知道了......”
    尹易云静静地听着林锡年的回应，并猜不出是什么内容。
    “好，我马上过去。”
    听到这，她直起身子，正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拿着手机的林锡年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说了一句，“她在我这里......”
    尹易云马上猜到了对方是谁，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紧张。
    他挂断了电话，脸色明显有些异样。
    “发生什么事了？”尹易云着急地问。
    “是哥哥打来的。”林锡年沉默了几秒。“他说，爸爸中风了刚送到医院，他今天正好在医院，就叫我过去。”
    “啊？严重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尹易云脑海中浮现出了林爸爸的样子。上一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她印象中的林爸爸还是身体很健康的样子。
    “好像很快就送到了医院，赶上了治疗窗口，做上手术的话应该就没事了。”林锡年机械式地重复着哥哥在电话里说的句子。
    “那你赶紧去吧。”
    她刚说完便忽然反应过来......
    “他叫我去，是吗？”
    “他说，爸妈还不知道你们离婚了，所以......”
    “那我们过去吧。”
    林锡年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谢谢。”
    尹易云明白过来，林家的儿子、自己的恋人，这两个难以共存的身份，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一路上，两人罕见地沉默着。林锡年没有什么表情，时不时咬着下唇，时不时咬着指节，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或是说，她没有勇气去细想。
    不单单要心系着亲人的安危，还有即将到来的、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叁人之间的关系。尹易云指头交叉握着捏出了汗，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路。
    是把一切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吗......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和林锡年在一起，这就是一个近在眼前、无法逃避的问题。
    毕竟这样的关系才开始没多久，他们还没有机会去考虑家人的事，仿佛当作这些问题都不存在地、无忧无虑地交往着。
    虽然她有足够的信心，林锡年会和家人解释清楚，但是她没有自信，今后可以去处理好这些关系。
    如果能和他一起逃离这一切就好了......她边想着边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覆在她手背上的温热让她内心一紧。
    “别担心。”他沉稳的声线让她稍微轻松了些。
    眼下是林锡年的家人出了事，她还在想这些根本算不上严重的事情，而且自己反而倒是被安慰的那个，她边答应着边有些难受地低下了头。
    “会没事的。”她试着安慰对方，其实也是在让自己安心下来。
    汽车驶入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尹易云没想过，再次来到这个医院，会是这种场合。
    “要不，你先去吧。”尹易云迟疑了一下，想他们一起出现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的。”林锡年坚持和她一起走进急诊楼。
    她想，他现在一定没有精力去担心她所担心的事吧。
    再次看到林元白，尹易云只觉得有些恍惚，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熟识。他和林妈妈坐在靠走廊的椅子上，看到他们的出现便站了起来，也没有任何惊讶或是不悦的表情。
    林元白向他们走了过来，走到了林妈妈听不见叁人说话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阿年，爸已经在手术中，听医生的描述问题应该不大，不用太担心。等之后做个全面检查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林元白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尹易云。
    “你先去妈那儿吧。”他向林锡年说，“我和易云说点事。”
    林锡年愣了愣，虽然心中不满但也知道没什么可反抗的。他悄悄和她五指交握，像是在让她放心，又像是在表达不舍，然后说，“那我先过去了。”
    林元白等他走远才开口，“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
    尹易云连忙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没电关机了，“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没电了......”
    “没事。谢谢你能赶过来，我知道你工作忙起来了。”他向她靠近了些，声音也温柔了起来，“最近还好吗？”
    不知为何，她有些反感这些毫无意义的寒暄，便只是点了点头。
    林元白对她的冷淡回应也没什么抱怨，继续说着，“我还没来得及和爸妈说我们的事......但眼下，突然说起这个也不太好。所以这几天......”
    “我知道，该做的我会做的。”尹易云打断了他。
    “抱歉，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不为难的......你最近还好吗？”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并不想说出任何让林元白有可能会误会的话。
    “老样子嘛，谈不上好不好的。”
    “那我们过去吧。”
    尹易云坐到林妈妈身边，“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再次看到林妈妈，像是回到了还结着婚的时候。林家的父母都对她很亲切，这也是她这次无法拒绝来医院的最主要的理由。
    “没事没事。”虽然林元白说爸爸已无大碍，但是林妈妈还是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还没有从紧急状况中恢复过来。
    “你们周末不在一起呀。”林妈妈说。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叁人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幸好她似乎并没注意到尹易云是和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一起来的，不然再怎么解释都无法让人信服。
    “嗯，我今天去见朋友了。”尹易云赶紧回应。她想了想，自己并没有说谎，心里便好过了一些。
    “哦......”林妈妈握着她的手点点头，随即像是倾诉般地开始和尹易云说起了发现林爸爸突然倒地的过程，尹易云只能不停地安慰着她。
    “我想喝点水。”对话终于停顿时，她对着两个儿子说。
    “你去楼下买几瓶水吧。”林元白无比自然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林锡年。
    林锡年看了看坐着的尹易云，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一言不发地往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