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午夜时经常梦到娄室父子来自己面前伸冤。
女真的第一条好汉,拼死不愿屈膝,被挞懒用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在牢中。
吴乞买虽然一开始并不知情,但后来还是用皇帝的身份补票,承认了娄室叛国的罪行。
一代猛将,战无不胜,可落在小人的手中也不过是惨死狱中的悲剧下场。
现在,轮到他和宗望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宗翰仰天长笑,声音满是凄凉。
想当年女真团聚在一起,从辽人的废墟上建立了大金国,兵锋之强让他们一度以为天下尽可去得。
可这才几年的时间,一切却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并不是败在宋人的手上。
就算他们接连败给宋军,可宋军最能打的也只有北边那些强兵,想要跟金军决战,想征服坚强的女真依然是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
可这些卑鄙的宋人居然采用公知战术这种令人发毛的战法。
那些人也是女真人,却成了击垮金国根基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内斗不断,所有人都为了自己的权力争斗,最后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宗翰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马刀。
这是合不勒送给他的武器。
宗翰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潸然泪下,冲着浑身伤痕累累的宗望大喝一声:
“还等什么!跟他们拼了!”
他的吼声饱含悲愤,宗望也怔怔地流下眼泪。
他还记得,当时宋将岳飞曾经说若是战事平息,两人有一起畅饮的机会。
可看起来,他终究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杀!”
宗望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硬是用力甩开身边押送自己的武士,两个武士没想到宗望已经被酷刑拷打的全身是伤,居然还有如此武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宗望夺过一把马刀,随手在一个武士的咽喉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又反手扣住另一个武士的咽喉,手掌发力,顷刻就将那人活活扼死!
“好武艺……”
合不勒看着勇猛的宗望,居然缓缓点了点头。
“好厉害的武艺,此人都如此厉害,当年的完颜娄室岂不是如鬼神一般勇不可当?”
不过,他又很快摇了摇头。
“什么鬼神?如果真的如鬼神一般,又怎么会被宵小杀死在狱中。”
宗望的武艺已经到了平生顶点,他手中的马刀如风,顷刻间已经劈死六七人,宗翰也砍死三人,两人且战且进,终于汇合在一起。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女真勇士,仍旧是天下无敌!
合不勒微笑道:
“不错,很好。
你们的武艺让我非常钦佩。
这样吧,你们若是肯拜我为父,我可以饶你一命。
呵呵,我们蒙兀人没有汉人的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以孛儿只斤为姓。”(孛儿只斤蒙古语中并不完全是指姓氏,而是指一种具有特殊血缘的团体,是根据血缘将他们归纳为同一类人)
宗翰嘿了一声,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斗志昂扬。
蒙兀军中并没有岳飞、杨再兴这样的怪物,只要宗望先声夺人斩杀几人,女真众将一拥而上,先把合不勒绑了,他们不是没机会杀出去!
大雪皑皑,合不勒的部族也遭受了不少的灾害,想来也不会在这时候费劲南下。
“女真勇士,随我杀敌!!”
宗翰的怒吼响彻天际,可合不勒依旧稳稳地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三分玩味,六分嘲讽,和一分……
悲悯。
“女真勇士,随我杀敌!”
十多年来,只要宗翰喊出这个口号,不管多么困难,身后都是响彻天际的怒吼。
就算当年居庸关之战,他们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是义无反顾迎战宋军的埋伏。
可这一次,宗翰大声呼喊,身边只有寥寥四五个女真武士响应。
而他们在看到同伴没有响应之后,居然也停下了脚步,甚至还稍稍向后退去。
“跟我杀敌!跟我杀敌啊!”
宗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挥舞着马刀,招呼身边的武士跟自己一起杀敌。
可这次他不管如何呼唤,众人都不敢靠近。
完颜撒离喝就站在远处,看着宗翰和宗望两人无助的模样,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
这是所有女真士兵几乎整齐划一的心声。
他们多年前敢十几个人追着辽人数百人杀,是相信阿骨打说过他们凭借自己的武勇可以建立一个自己主导的国家。
这也是多年来他们的信仰所在。
可一年年的时光过去,他们不断地厮杀,离这个目标却越来越远。
大金国现在已经摇摇欲坠,他们这些人也被迫远走他乡,投奔在合不勒的帐下。
难道他们还要为了必死的宗望和宗翰拼死搏杀?
“懦夫,孬种,败类!”
宗翰好不容易升起的斗志片刻间烟消云散。
当年女真起兵的时候撒离喝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后杀敌的撒离喝现在如同被踏断了脊梁,他现在只会不断的啼哭,完全不干拔出腰间的钢刀帮他们一起厮杀。
“哎,你们啊。”
合不勒缓缓策马上前,凛冽的冷风中,这个蒙兀大汉看起来宛如鬼神一般,让勇猛著称的宗望也不住地颤抖。
这位实力强劲的蒙兀族长解下腰间的长弓,弓弦一振,宗翰胸口中箭应声而倒。
合不勒面无表情,又是一箭,宗望武艺高强,这么远的距离他本可以轻松接下。
可他经历拷问,手臂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也被一箭射中胸口,痛苦地跪倒在地。
“明王神箭!”
万俟卨最先开始高呼,狼嚎般的冷风中,蒙兀人齐声高呼万岁,惊天动地的吼声中,宗翰和宗望心中终于绝望。
“本王本可以一箭射死尔等。
可想想看,还是不能放过尔等啊。”
他一脸森然,环顾一边众多女真士兵。
这些曾经以勇猛、坚忍和不怕死著称的女真士兵纷纷下拜在地,一言不发。
干柴和茅草越堆越多,大雪中的草原上点燃了一团冲天烈火。
这个连日大雪的季节干柴非常宝贵,可一次消耗了这么多的柴草,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意见。
火光闪烁,邢焕鬼面具下的面容非常冷漠。
合不勒看宗翰和宗望的目光中满是怜悯,他却不知道,邢焕看他的目光也满是怜悯。
林灵素有些不忍地念起了佛号。
佛号声中,雪下的越来越急,周遭所有的人全身都覆盖了皑皑白雪。
只有寒风中那面被火光映得通红的明教大旗依然尽情翻飞,上面的火焰纹殷红如血。
·
吴乞买这会儿已经收到了宋人的谈判条件。
比起之前几次大败宋人轻描淡写甚至有些荒唐的条件,这次终于像是个正常的谈判内容。
只是,这条件好特么残酷。
终于,宋人的皇帝露出了恐怖的獠牙,这也终于验证了之前的传言。
挞懒第一次南下的时候,金人心中最大的对手还是辽国,还是肃王的赵枢就已经将恐怖的目光对准了他们。
多年的布局,公知战术营造出了一个美丽、文明、想天下人之所想的大宋。
在宋人用援助、教化编织出的攻势下,吴乞买也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现在一切解开,这个世上果然没有如此善良的国家。
赵枢短短几年之内能当上帝王,果然也不是靠着所谓的仁义和可笑的良心。
是我中计了啊。
吴乞买不甘心地抬头,一脸怨毒的看着曾经最受自己器重的挞懒,无力地道:
“挞懒,你不是说过,大宋是一个……是一个将我大金视为兄弟的国家吗?
我们国内有人叛乱,他却在背后向我们捅刀子,趁机入侵我们的国家,现在还给我们提出这样的条件,这就是我们的兄弟吗?”
挞懒不卑不亢,他知道大金国内公知一派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现在他又有大宋的支持,足以挺起腰杆对吴乞买说话。
“大宋本来就是来援助我们。
是陛下囚禁了明教的教主,这才让大宋感觉到了不安。
我们应该经常反思一下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是一味指责大宋这样心胸开阔的国家。”
吴乞买心中感到一阵阵的荒谬。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愤怒地道:
“是啊,我们做错了。
我们本就不该活着对不对?
世上只有大宋代表着文明和进步,我们都不配,是不是!”
挞懒被吴乞买的目光盯得被迫低下头,声音也微弱了几分。
“跟大宋合作,一定会走向富裕,如果跟大宋为敌,一定会走向灭亡。
许多事情已经证明了这一切,而且大宋的条件并不苛刻。
甚至,他们还愿意说服高丽退兵,我们金国可以放弃军队,以后由大宋保护我们,我们可以……”
“放屁!”
吴乞买怒火中烧。
他飞起一脚踢在挞懒的胸口,直接将挞懒踢得翻在地上。
“挞懒!挞懒!
你醒醒!你醒醒!
我们把一切都交给宋人,我们能得到什么?
我们现在就是有兵有将,他们才会畏惧我等。
若是什么都交出去了,只怕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宋人的奴仆!不,连做奴仆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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