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白弄清的电话时,路暖正在加班。
便是用脑过度正迟钝着,她也第一时间预感到——大概是之前拜托小白的事情有了眉目。
迟来的进展并没有带来喜悦,反而紧咬下唇,迟迟没有按下接通键。
连续不断的震动惹来周遭同事的侧目,路暖扔下令她焦头烂额的PPT,边点头致歉边起身,走到角落的闲置会议室。
呼了口气,她接通电话。
不出所料,短暂的寒暄后,白弄清直奔主题,询问她近日是否有时间,可以约着与那人见一面。
若是两周前,舒笑没有说出那句“不要再见”时,路暖肯定一口答应。
可是现在……
窗外夜色深浓,路灯叁两投射在人行道上,远远的只能看到低矮的灌木丛露出些许深绿。
和她那张毫无生气的、疲乏的脸重迭交映在透明窗户上。
“我最近……”她踌躇着开口,五指攥紧,不知道再见那人是否还有意义。
一时下不了决心,是到此为止,还是坚持到底,继续追询下去。
白弄清听出她的迟疑,倒也没催促,只陈述道:“我没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思……她最近身体状况不佳,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再会客。你要是没想好,我可以替你再拖延两天。”
“没关系,”路暖拖出一张办公椅靠着坐下,以手撑额,“还是见吧,都麻烦了你这么久,总不好半途而废,害你这牵线搭桥的白费功夫。”
“我没事,倒不如说托你的福……”
这是白弄清的第二次戛然而止,且从电话里听来,他的声音不复往日生动,像是水流倒入装满石块的窄瓶,闷闷的。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轻声叹息后,她体贴地转开话题,两人效率极高,商量好见面时间便结束了通话-
到了约定好的周六,路暖拉开卧室的丝绒窗帘,投望出去的视线可见度仅有十米左右,雾霭沉沉,遮阳蔽日。
她这才恍然惊觉,现在已是十一月底,睽违已久的南方真正的冬天悄无声息降临了。
出门时,她犹豫片刻,为了初次见面的好印象,还是选择了还未穿动,更侧重款式的燕麦色羊绒大衣。蝙蝠袖的设计让她整个人像包裹在云朵里,同色系的奶咖围巾松松拢在颈间,盖住V领毛衣露出来的空白。
早早等在楼下的车里温暖如春,路暖脱下围巾,直至系好安全带,白弄清仍未发出一点声音。
这倒是稀奇。
路暖含笑望去,上次相见时盖住耳朵的头发明显短了一截,露出耳廓,倒是显得他精神了许多,且少见得带上了银色细边的眼镜。
让路暖一下子想到那天舒笑送她出门时,带的那副黑色粗框镜,厚厚大大地遮住了他半张脸。
笑容一下子敛去,风过无痕。
这段时间,她让自己疲于工作,每每通宵加班后回家倒头就睡,可即便如此,还是常常会像刚才那样——
突然地、毫无征兆地想起舒笑。
头脑放空时,与舒笑的对话会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
举着水杯时,那塞满冰箱的药会不自觉闪现眼前;
走在路上遇到流浪猫,便总能想起他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眼帘低垂撸着猫的样子……
如此总总,不一而足。
而更多的,是自虐般一遍遍回忆起电梯闭合前,舒笑与她道别的一幕。
他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第二次结束后,舒笑依赖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和胸口平复喘息,不肯松开的手掌轻抚她沁出薄汗的脊背,直至在轻蹭中再次起了反应。
那时的她曾一度产生错觉,横额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和距离并不存在。
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抚摸彼此,亲吻彼此,依赖和信任彼此。
直到舒笑的那句话,将她重重摔进了现实。
她将头转向车窗外,城市被定格在画框里飞速向后,残影模糊。
原来不是不冷战,而是没必要和她冷战-
车开出去不过十五分钟,便随着蚂蚁出穴般的车流拐上高架。
风景开始变得千篇一律,路暖后仰靠在车座上,在轻缓的音乐声中加重眼皮,浅浅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缓震带震醒了。
揉了揉眼睛,路暖看向车外,四周已不见高楼,视野开阔,绿植成荫。正行驶中的坡带两旁是低缓起伏的碧绿草坪,和飘低了仿佛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连成一片。
一切就像闯入了一幅精美的油画。
她透过后视镜往回看,低矮的白色保卫亭逐渐远去,缩小成黑色的一点。
“这是哪里?”
刚醒来的声音还哑哑的,透着十二分的迷茫。
“看见前面那幢房子了吗?到了你就知道了。”
白弄清没有明说,路暖只能看着不远处那幢砖红色的复古小楼皱了眉头——占地面积这么大,总不可能是那人的家吧?
待停好车,两人走到四层小楼的门口,路暖才看到立牌上写的“疗养院”叁字,不免吃了一惊。
“李小姐生病了?”才说完,她就想起在电话里白弄清提过的那句身体不佳,不免担忧道:“是很严重的病么?”
白弄清脚步不停,颇为熟悉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告诉她:“也不算严重,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时不时发虚无力,曾经还因为发烧进过重症室。这次也是,半夜心悸发汗,连腿都软了,又查不出具体的病因,就来这里慢慢调理一段时间。”
路暖了然点头,不由捏紧了挂在肩膀上的托特包。
说话间,他们穿过进来的主楼,踏上与副楼相衔接的连廊。
灿烂阳光透过全封闭的玻璃窗泼洒下来,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逆着光,路暖微微眯起眼,看到远处还有几幢与副楼相似的独栋房子零星散布,四五个年龄参差的儿童在那附近奔跑玩耍。
竟然还有小孩子住在这里。
等到了里面,路暖才意识到他们这相当于是到了住院部。
只是这个住院部比起公立医院要豪华安静的多,像是酒店公寓般,一层楼至多才五六个房间。
李思佳所在的,是最靠右的那间。
在门口站定,白弄清上前一步,与那天去舒笑家时强盗入室般的敲门方式不同,他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叁声轻敲后跟着一记短促的清脆重音。
如此反复两次,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心虚地偷偷瞥了路暖一眼,欲盖弥彰地用手掌拍起了门。
路暖既困惑,又觉得他慌慌张张收起指节的样子莫名好笑。
没等他装模做样地拍两下,房间内便传来悠远轻柔的回应,隔着实心的木门,略显失真。
“门没锁,你们进来吧。”
白弄清旋开门把手,精致舒适的房间撩开面纱,逐渐呈现在路暖眼前。
进门的右手边是个五脏俱全的小厨房,再往里,便是空间宽阔的会客室。
而他们要见的人,则背对着他们,上身小幅度倾下,站在会客室外的半封阳台上。
随着他们的逐步靠近,那微微躬身的腰悄然挺直,像是风雨过后的竹节,恢复她本来纤纤挺立的清俊模样。
她缓缓转过头来,稍显圆润的鹅蛋脸、细细的柳眉、秀气挺立的鼻尖,让她宛如从工笔画下走出的美人,淡雅隽秀。
此时饱满丰润的朱唇向上挽起:“清清,我就猜到是你。”
清清?
路暖压着心里的吃惊,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自然是一早知道白弄清认识李思佳,这才拜托他在中间联系。可着实没想到,两人竟是熟悉到了称呼家里人才会叫的小名。
再想到刚刚白弄清讲到李思佳的病时,无意中透露的细节就像是亲眼所见,又对她儿时状况了如指掌,她又觉得并不是没有征兆。
白弄清此时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身体全然僵硬着一动不动,只驱动着没有对上目光的脑袋微微点头,当作回应。
这副与平日里朋友面前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让路暖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小白?
便有些推翻自己之前关于两人关系的猜测。
这份不自然也影响了她,导致那句“这位就是路小姐?”轻柔响起时,路暖反应不及,呆呆过了半晌才猛然点头。
李思佳不由掩嘴笑起来,招呼她:“路小姐,你这边坐。”
等路暖在阳台上摆放的小圆桌旁坐下,她又自然地提起谢絮绾:“路小姐和绾绾也认识吧?我常听他们说起你,今天总算是见了面。”
李思佳所说的他们,除了绾绾,应该还包括了小白、欧俊昊、张修文那些人。
就路暖所知,他们的父母彼此认识,部分还有生意往来,从小又都在一块地方长大,成长轨迹或多或少有交叉的点。
比如舒笑和小白是幼儿园开裆裤的交情,绾绾和舒笑是小学同学但不同班,小白又和绾绾是初中同班同学,而欧俊昊和张修文是队友,比他们大了两届,在高中的球场上和舒笑白弄清不打不相识……
总之关系复杂,让工作以后才被舒笑带着认识他们的路暖有很长时间都混淆不清。
而李思佳因为比他们大了好几届,所以虽然彼此都认识,但并不经常一起玩。
路暖此前也只是听过两次她的名字。
而真正记住她,则是因为她与顾海成的那场盛世婚礼。
是的,眼前的女子,正是当初顾海成迫于压力,为了家业迎娶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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