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昏暗的卧室被遮光帘档的严严实实,蜉蝣般的点尘在仅有的一丝光线中上下漂浮,描摹出站在床尾的男子高大身姿。
舒笑扶额揉了揉涨闷的脑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不过叁月未见,他肉眼可见的身形瘦削,圆润肩头撑起直角,锁骨伶仃,如刀锋削出一道直线。
旖旎梦境里路暖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空荡荡的纯黑缎面睡衣灌入冷气,将他在梦中沁出的一身热火冷汗刮了个干净,徒留下萧萧瑟意。
黑色碎发凌乱垂下,遮住了半只眼睛,他低着头掀开被子,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直白的问句:“你梦到暖暖了?”
舒笑手中的动作一滞,淬着冰棱的双眼第一次落到男人身上,却只淡淡一瞥便移开。
这平静又漠然的一眼似乎激怒了那人,他抬脚跟上舒笑,看他步履漂浮地走进洗漱间,捧起冷水扑面,冷眼嘲道:“怎么,现实里只敢眼巴巴地看着,连在梦里也得不了手?”
舒笑关掉哗哗水流直起身,圆润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至修长颈间,最后被黑色吞噬消融。他把遮挡视线的细碎刘海一把薅至脑后,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在昏暗灯光下,闪着泠泠寒意的眼眸。
嫣红的唇缝探出一点粉色,他舔了舔唇,勾起一角弯弯细月,慢条斯理,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得手?”
直到舒笑侧着身与他擦肩而过,顾海成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
本就压抑的怒意仿佛岩浆喷薄而出四散火花,他怒极反笑,手肘哐地砸在门框上,沉声道:“你说什么?”
舒笑懒洋洋瘫坐在漆光锃亮的黑色皮质沙发上,手腕轻轻一抖抽出根烟,头也不抬道:“你听见了。”
烟头被星火卷起黑礁,猩红一点和他眼尾氤出的飞红遥相呼应。明明整个人湮没在黑色中,却因这上挑眼尾的一点红,裸露瓷肤的一片白,无意识地勾出妖冶夺魂来。
顾海成喉间不自觉地滚动,直看得腰腹一紧,舌尖抵上后牙槽轻轻磨了磨,他愤懑的神情消散在拉近距离的步伐中,取而代之的是舒笑一度非常熟悉的挑弄调笑:“你这副样子,是怎么上的路暖?”
舒笑丝毫不为所动,恹恹抬眸:“我这副样子,不是还操了你?”
“我不介意再来一次。虽然比不上把你压在身下那销魂滋味,倒也可以解个瘾。”
舒笑一把挥开顾海成探过来的手,不耐烦地踹上玻璃茶几,金属几脚与地板摩擦划出刺啦一声,尖锐的声音如钟鼓敲荡,回音频频,穿透颅海的每一处角落。
他意识到情绪不对,不想再与顾海成继续扯皮,“再说一遍,我不和前任打炮,更不想当什么小叁小四。”随后摊开手掌:“钥匙拿来。”
舒笑慢慢地调整呼吸,等稍平静了些,见顾海成没有任何反应,干脆起身道,“不给也行,感谢你提醒了我要换把锁。”
“别急着走啊,”顾海成横跨长腿堵住舒笑,抬起头仰视他:“舒笑,阿笑,你这话说给路暖听,在她面前装个样子,她一定信,可你在我面前说这个?我们刚开始交往时,我纵着你和那么多的人上床做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能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是单身,都没有家庭?”
无法排解的郁躁裹挟着不解卷土重来,萦绕在耳蜗的嗡嗡声像盛夏深夜的蚊蝇振翅蜂鸣,顾海成的话他每个字都听到了,却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舒笑眉头拢起,“你在说什么鬼……”
“哦,我忘了,你这里有病呢。”顾海成打断他的话,食指轻点太阳穴,似笑非笑,“就像忘记路暖曾经交过男朋友一样,你把那些记忆都清空了?”
成功看见舒笑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耐渐渐变得煞白灰暗,顾海成终于觉得从进家门堵到现在的心舒畅了些。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顾海成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仿佛看见逃出手掌心的金丝雀乖乖地飞回了盘金镶玉的囚笼,“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
舒笑回以沉默,他当然知道,顾海成想要的,是那个陪他一起臣服于欲望,做着极乐事,却堕入泥泞深渊的舒笑。
然而那段因路暖恋爱而自甘堕落的岁月,那些被他刻意压在沉沉识海中的不堪记忆,是他一辈子挣脱不掉的噩梦。
不堪忍受时,他甚至把做过那些事的人当作另一个自己,出现在路暖面前的他,一直是那个干干净净,可以徜徉在阳光下微笑的舒笑。
舒笑低垂着眼眸,再开口时声音低沉,缓缓得像是在湿润沙滩上用木枝划出的沙沙声:“顾海成,你大概不相信,我曾经真的想过,如果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也许也不错。至少这么多年,我每次发病的时候都是你陪我熬过来的。所以……就算你故意将我们的事捅到我爸妈面前,对我的朋友们一个个威胁警告,让我沦落到只有你一个可依靠,我也不在乎。”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投射到顾海成身上的凝视并未带上厌恶和戒备,目光温和恬静,甚至闪着光亮:“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因为你得到路暖了?”
舒笑的神情与话中暗指彻底踩到了顾海成的雷区,他再无法保持冷静,站起身对舒笑步步紧逼:“阿笑,你可不要忘了当初和我在一起的原因,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现在的病症已经稳定,可你这些年做的事情——哪一件敢暴露在路暖面前?”
狭窄的空间退无可退,顾海成一把掐住舒笑试图躲避追问的侧脸,精致少年气的脸被挤出凹陷,正如舒笑此刻跌落空谷的心,唯有风与坚壁碰撞的刮耳声呼啸回荡。
他已快窒息。
然而挟制住他的人越是看到他惨白的脸色越是兴奋难以自持,他口中不停,逼着舒笑直视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在躲避的现实:“两个人的游戏怎么可能只让一个人喊停,你看看你这副身子,被玩烂了玩透了,还想上岸?叁年前你不敢和路暖在一起,现在怎么好意思用这么脏的身子去碰她?”
“不是,不是……我没有,不是我……”舒笑双手擒住顾海成的手腕,想脱离他的桎梏和口中不堪入耳的恶言。
额间沁出一层细汗,浸湿了黑碎刘海,他的脸色过于惨淡,仿佛自碧谭黑渊中爬出的湿漉漉的水鬼,下一秒就要在明火箭矢中灰飞烟灭。
“忘了没关系,那些盛宴如此精彩,怎么能不被记录下来,让每一个在场的人好好回顾呢?”
最后的致命一击落下,出乎顾海成预料的,舒笑并未因此爆发出更激烈的挣扎,整个人突然沉寂下来。
顾海成有了一丝迟疑,绷出青筋的手掌不自觉地松动,可他还是不愿就这么放过舒笑,狠下心继续道:“阿笑,你不想看也没关系,我可以邀请其他人,好好看看你在床上是有多浪,比如……”
“比如你那位最好的朋友路暖……”
路暖的名字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舒笑失焦的目光泛起涟漪,落到顾海成身上,漆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扩散,倒映出他此刻狰狞狠戾的面容。
顾海成强行忽略心头不合时宜的不安,舔了舔唇,耐心等待着被圈养的小兽低下叛逆的头颅,俯首称臣。
果然如他所愿的,时间只凝滞数秒,舒笑软了身子,讨饶般颤抖着主动凑近了些。
刻意压低的声音鹅毛般浮在颈间,温热鼻息带起阵阵电流通向全身,不可自已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海,你不要给路路看,我一定乖乖听话,……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的,好么?”
湿漉漉的话音刚落,顾海成抬眼便见舒笑倾刻间换了张脸,嘴角上扬,绽放出纯粹干净的笑容:“路路,你愿意来见我了?”
路暖来了?
顾海成倏然回头,可是目之所及处并无除他二人之外的身影。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他方才进门急迫,并未将大门关严实了,此刻虚虚掩着,露出一道空白。
顾海成扫视了一圈无果,被戏耍的怒意取代了理智,他没有意识到——舒笑带着笑意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空荡荡的一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
耳朵里塞着耳机,路暖独自一人远离人群,坐到了长椅的最右端。感受到身旁有人坐下,她侧眼望去,看清来人后拿下耳机,笑着打招呼:“杨总。”
“你一个人在听什么呢?”
路暖的手机本是平摊在双腿上,见来人的目光移向屏幕,她不动声色地翻转手机,按下电源键。
“没什么,随便听听歌。”
方才自己一瞥之下分明看见了微信的聊天界面,听歌?他了然一笑,却也没揭穿,露出和善的笑容表明来意:“暖暖,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我听说这次公司外派,你本来是拒绝了的,可我老婆偏偏这时候怀了二胎,我实在脱不了身。幸好你愿意替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总太客气了,我只是服从公司安排而已。”路暖回答的官方,脸上的笑意也没几分热度,这话说的好听,其中内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年初闹得沸沸扬扬的收购终于在年尾尘埃落定,公司近期空降了一批高层,手起刀落先从组织架构开始调整,离职和入职的人在人事处排起了长龙。公司里人心惶惶,大部分的人觉得此时外派无异于是断了升职加薪的路,若做的不好或站错了队,更有可能面临被架空逼走的局面。
显然眼前这位也是如此认为,没打听清楚就急急地将坑转移到她身上。
路暖深觉无奈,她似乎总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能选择的东西实在是少。只是明明已经得了“好处”,却偏偏要到她面前强调一番,这又是何必?
于是她微微一笑:“对了,听说这次外派的人一年后能分得公司股份,我还要感谢杨总呢,愿意将这个机会让给我。”
适时机场广播的声音响起,登机口人流汇聚,排起了长队,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不再去看男人瞬间发青僵硬的方脸,柔声提醒道,“杨总,飞机要起飞了,这趟你可不要再赶不上了。”
转身后,路暖重新戴上耳机,降噪耳机有效地将世界分割为二,一边是嘈杂纷乱的他人世界,一边是深海沉寂般的自我空间。
半个小时前收到的匿名录音音频还在循环播放着,那是路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像是雨刮器在干涩的玻璃上划过般闷闷的、断断续续的:“大海,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辈子在一起……”
飞机起飞,她指尖轻点,将录音保存在本地,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她听见心里落下一声叹息,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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