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林晚卿早已趴在案上睡熟了。
头顶的烛光被一片阴翳所遮挡,她听见苏陌忆伏在耳畔轻声唤她。
林晚卿撑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怎的在这里睡着了?”苏陌忆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洗过了?”他问,鼻息停留在她带着皂角和兰香的发顶,轻轻嗅了嗅。
“嗯,”林晚卿点头,打了个哈欠,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不说话。
“你……”苏陌忆被她这幅样子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怪吓人的……
“哦?”林晚卿爬上床,往里面滚了一圈,看着苏大人反问到,“大人多久没见过我了?”
苏陌忆一怔,从这句普通的询问中听出了一股怨气。
毕竟,林晚卿只有在生他气的时候,才会一口一个大人叫不停。
他霎时觉得有点心虚,在脑中把近来的事情都过了一遍,确定无事之后,才稍微安心道:“近来公务繁忙,对你和七七都多有疏忽。”
说完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哄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和七七去江南走一圈,好不好?”
“哦,”林晚卿点头,还想再提醒什么。苏陌忆却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劝到,“你快先睡,我去洗一洗就来。”
林晚卿只得先和衣躺下了。
许是怕她等久了,苏大人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净室回来,见林晚卿还没睡下,面上责备心中甜蜜地叹了口气,吹灭了烛灯。
寝屋里暗下来,月光皎洁,落在床前像一地水流。
林晚卿见他放下床帐,翻身上榻,一直到他躺下去以后,她还是保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不动声色地看他。
“……”一头雾水的苏大人被瞧得背脊生凉。
“咳咳……”他干咳两声,见林晚卿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他,像一只蹲守猎物的猫儿,不由得心下一紧,干脆也一股脑儿地爬了起来。
“你……咳咳……干什么这样看我?”
这是苏大人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语气明显比第一次心虚了许多。
林晚卿心下不悦,将脸凑近了一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道:“大人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苏陌忆蹙眉思忖,不确定道:“什、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苏陌忆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冷了一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林晚卿也算是好脾气的,见苏大人木着脑袋不开窍,再次善意提醒道:“大人还记不记得叁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
苏陌忆一听,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还当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原来就是叁月二十四的事呀!
于是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将林晚卿揽入怀中,温声哄道:“这个日子我当然知道,惦记着呢,放心吧。”
林晚卿这才心满意足地任他抱着,沉沉睡了过去。
七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百日宴的时候。
苏大人还是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林晚卿根本见不到他一面。
太后已经将请帖发了出去,期间也跟林晚卿确认过,苏陌忆是不是还记得百日宴的事情。得到的答复都是,“他说他当然记着,让我放心呢。”
两人便都没有再多问一句。
直到百日宴当天,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的马车都停在了世子府门口。
太后和林晚卿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这宴会貌似还少了一个顶重要的人物。
“太后、世子妃,”叶青向她们行了个礼,侧身指着身后一筐一筐的东西道:“这是大人让人送来的,嘱咐说一定要送到世子妃手上。”
林晚卿看了看太后,两人都甚是不解的样子,直到叶青命人撬开了竹筐的盖子。
“这是干什么?”林晚卿问。
叶青扶着自己腰间的佩剑,笑得一脸得意,“哦!这是大人专门为世子妃准备的荔枝啊!大人说今日是夏至,南海荔枝熟了,故而命人……”
“等等!”林晚卿挥手叫停了他,问到,“他记得今日是夏至?”
叶青不解,点头道:“嗯、嗯,记得呀。”
林晚卿觉得心中一股邪火开始乱窜,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到,“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叶青被问傻了,呆愣愣地看着她眨眼睛,想了半晌才道:“就没了啊!”
“……”林晚卿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暗自拽紧了拳头,“你家苏大人现在哪儿?”
叶青看了看一旁不言不语的太后,摸着脑壳道:“……大约是在平康坊,大人方才说要去。”
“……”林晚卿震惊,咬牙重复,“平、康、坊……”
“嚓!!!”
一声嚓响,林晚卿从叶青腰间抽出了那把佩剑,沉着脸吩咐道:“备车!去平康坊!”
然后拎着长剑就冲出去了。
一旁的太后见状吓了一跳,无奈抱着七七行动不便,只得吩咐叶青带人跟上去,不要出了问题才好。
*
平康坊,南曲。
苏大人其实是过来寻东西的。
前日下职,因为有案子要交刑部。刑部尚书又是个爱玩爱风雅的,几番盛情邀约他前往南曲品茗,他拒绝了数次之后,终于妥协了。
可喝完茶出来,才发现去年生辰,林晚卿送他的那块亲自打磨的玉佩不见了踪影。
苏陌忆怀疑是吃茶的时候将东西落在了南曲。
他一向洁身自好,派人去寻怕太过于声张,惹出什么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于是决定自己偷偷去一趟找找。
可是他方才迈入大堂,还来不及问小厮问题,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卿、卿卿?”苏陌忆一怔,看着一脸怒气的林晚卿,一脸的莫名,“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晚卿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你说做什么?!
于是她既生气又委屈,看着苏陌忆反问到,“我怎么来了?自然是来感谢大人千里迢迢送的荔枝呀!”
苏陌忆的眼神落在她持着长剑的手上,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今日穿了件洒金百鸟朱红吉服,广袖金线衮边,腰际一枚赤金色流苏佩。这原是太后的嫁妆,七七出生的时候,她便赏给了林晚卿。
“……”苏陌忆咽了咽口水,如梦初醒——叁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他终于想起来了。
可惜为时已晚。
铁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金属擦挂声。
林晚卿冷着脸靠近,将长剑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拉痕。
“卿卿……”苏大人自知理亏,无话可说地往后退了两步,“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喀嚓”巨响。
苏陌忆只见一道冷光兜头劈下,朝着他的面门直袭而来。他侧身一闪,扶住身旁的一个博古架,后面那张梨花木镂空包浆四件套应声而裂……
苏陌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女人。
“卿卿你听我说……”
“哐啷”一声。
耳边响起嗖嗖剑鸣,苏陌忆手上一空,方才靠着那个博古架也碎成了渣渣。
“……”他心下一凛,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不是被这女人劈死,就是要赔钱赔死。故而一个箭步上前,趁林晚卿再度挥剑之际抢先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你放开我!!!”林晚卿不依,无奈力量和武力过于悬殊,被苏陌忆压制得动弹不得。
“这么久了,我每日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不说,七七百日宴当日,你竟然敢来这种地方鬼混!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苏陌忆你居然是这种人!你松手!”
见她正在气头上,苏陌忆哪敢松手,只能死死抱住她解释道:“卿卿,你误会了……我今日是来寻东西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晚卿还是很生气,怒道:“那你女儿的百日宴呢?!不是给忘了吗?”
苏大人一愣,倒也老实,承认到,“我确实是忘了,是我不对。”
说着将林晚卿挥舞的手,也圈进了臂弯里。
门外的叶青站了半天,伸着个头看热闹。眼见林晚卿被制服,才敢摸着进来,去扯她手上的佩剑。
“林录事你听我说……”他嗫嚅道:“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心细如发,连小白的产期都记得,还让我去请稳婆呢。”
一席话说得林晚卿泪眼婆娑,哽咽道:“苏陌忆!你连小白的产期都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我的?!”
苏大人:“……”叶青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不不不……林录事,”叶青见林晚卿更生气了,慌忙继续解释,“而且大人今日真不是来这里找花娘的,他上次过来把你送他的礼物落下了,今日是特地来寻的。”
“苏陌忆!!!”
林晚卿哭得眼泪鼻涕流面脸,用几乎是咆哮的声音道:“我要跟你和离!!!”
“……”被叶青埋进天坑的苏大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窒息……
“林录事……”叶青还想解释什么,却被苏大人用恳求的语气打断了。
他看着叶青,欲哭无泪道:“我求求你,别解释了……要是真的想帮我,就拿着这把剑出去吧……”
“哦、哦……”叶青点点头,拿着剑,垂头丧气地走了。
临了关上门,为了确保苏陌忆能有机会向林晚卿解释清楚,走的时候,还不忘上了个锁。
屋里果然响起一顿噼里啪啦,有瓷器碎裂的声音、有桌椅被砸烂的响动,还有苏大人服软解释的窸窣。
“啊!!!”随着苏大人一声惊天惨叫,一切终是归寂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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