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师手册 - 番外·职场的（下）

    索妮亚完全不知道嘴里的牛排是什么味道。
    亚修说是带她出门办事，但实际上是直接载着她来到这间法国菜餐馆，说是中午了先来吃饭。
    但索妮亚知道这间餐馆是很难订位的，正常途径是要提前半个月预约，之前还跟笛雅讨论什么时候过来品尝一下……无论亚修是提前预约还是找关系，都表明这顿饭他非常重视，绝不是随随便便带索妮亚应付一顿工作餐。
    事实上索妮亚一直在关注四周，如果餐厅的乐队忽然奏鸣婚礼进行曲，然后冒出一群人为他们抛洒花瓣，紧接着亚修单膝跪下掏出小盒子……她是一点都不会惊讶。
    她该怎么反应呢？
    是矜持一点还是高兴一点？
    拥吻的时候要将舌头伸进去吗？
    索妮亚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吃吃吃，等她反应过来侍应已经领着他们离开餐厅。沐浴着正午的晚冬阳光，索妮亚一时有些失神，看了看亚修又看了看餐厅。
    “你感觉味道怎么样？”亚修问道。
    “嗯？还可以吧。”索妮亚小心翼翼问道：“这间餐厅很难订位吧？”
    “是啊，我还是找了关系才拿到位置。”亚修耸耸肩吗，“只能说没有太辜负我的期待，但也没有多少惊喜。”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索妮亚意有所指地问道：“所以才会特意来这间餐厅吃饭？”
    亚修想了想：“算是吧。”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提议道：“离见客户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在附近走走吧？”
    索妮亚自然没有拒绝，其实从餐厅出来外面就是石板铺就的步行街，两侧商铺林立，街头艺人在阳光下欢声歌唱，路上人流交织摩肩擦踵。伦敦常年阴天，今天难得有大太阳，甚至有人搬张椅子到街上晒太阳，明明是工作日但氛围丝毫不输给节假日。
    黑发华裔和红发少女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暖洋洋的阳光就像绸缎铺在脸上，亚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哈欠仿佛能传染一样，一直瞄着亚修的索妮亚也忍不住掩住嘴打哈欠，两人相视一眼，宛然一笑。
    “好像很久没像这样跟你单独逛街。”亚修回忆道：“上次我们一起逛街应该是……”
    “三年前。”索妮亚说道：“维希她们来了之后公司规模大了，我们工作也多了，你又从来不约我出来，哪有机会一起散步？”
    “是啊，”亚修笑道：“我们也认识三年了呢，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当初你还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大学生。”
    “当初你不也是没什么威严的总经理。”索妮亚撇撇嘴：“现在也一样没有。”
    “我这是为了适应英国的职场氛围，放下架子跟员工打成一片……”
    两人说说笑笑，索妮亚忽然看见路边有一间冰淇淋店，便停下来店铺前面不走了。亚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冰淇淋店，“刚才我们不是吃了甜品了吗？”
    “冰淇淋是另外一个胃。”索妮亚理直气壮说道。
    “行吧，那你的那份从你工资里扣……哎哎哎我请我请，别戳了别戳了。”
    看着亚修过去买冰淇淋，索妮亚不知不觉嘴角斜斜上扬，眉眼溢出笑意，柔软的阳光轻抚她的侧脸，连脸颊细小的绒毛都熠熠生辉。
    她伸手进包包抓住那袋手工巧克力，暗暗鼓起勇气。她知道以亚修的性子，等一百年都等不到主动，但亚修都已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现在轮到她往前走一步了。
    亚修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回来：“你要香草还是巧克力？”
    “香草。”
    他们站在路边，像小猫一样舔冰淇淋。就在这时候，广场外墙的曲面显示屏出现了《四柱神》的广告mv，顿时吸引住他们两人的注意力——《四柱神》正是欧洛拉伦敦主要运营的手游项目。
    “六年。”亚修忽然说道：“我在中国工作三年，又外派到伦敦三年，不知不觉已经工作六年快三十岁了。”
    “你是在炫耀吗？”索妮亚笑道：“28岁就已经是总经理。”
    “哪有哪有，你不也是23岁就已经是副总经理。”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亚修看着外墙的广告显示屏说道：“不过我刚来伦敦的时候其实心里没底，总部也没人跟我一起来，我甚至连英语都不怎样，感觉很快就要灰熘熘回去。”
    “没想到公司开门第一天你就跑上来应聘——但我那时候其实都还没开始招聘，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你实在是太有眼光了！”
    “说了好多次，我只是按错电梯找错公司。”索妮亚郁闷道：“我其实心里觉得这公司太寒酸了，办公室空荡荡居然还敢招大学生兼职，而且老板还是外国人，肯定是跨国诈骗集团。”
    “但我真的很感谢你，”亚修歪了歪脑袋，目光流转满是笑意：“正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才能度过最开始那段困难的时光。”
    “工作六年，我最幸运的事，就是你那天迷路跑到我们公司。”
    “所以，”亚修语气渐渐认真起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索妮亚身体立刻绷紧，心脏怦怦乱跳，呼吸变得浅快，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应，但手下意识伸进包包里抓住那袋手工巧克力。
    “我下周就要回国了。”
    亚修说道：“欧洛拉伦敦总经理的人选，总部让我选人，我决定推荐你上去。”
    “……”
    索妮亚呆呆看着亚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亚修继续说道：“除此以外，你还要负责名为《代号·奈瑟》的新项目，这是《四柱神》之后欧洛拉伦敦最重要的游戏项目，所有资源都会往这个项目倾斜——”
    “等等！”
    索妮亚似乎这才从‘情人节告白’的幻梦里挣脱出来，表情满是惊讶甚至是惊怒：“你为什么要回国？！”
    “因为总部那边的意见是，《代号·奈瑟》是未来十年出海的关键项目，如果我不在英国定居，就不能负责这个项目，也不能继续管理欧洛拉伦敦。”亚修略过结婚这个要求，耸耸肩说道：“所以我就只能接受资本家的卸磨杀驴，乖乖滚回去咯。”
    索妮亚脱口而出：“那你——”
    “索妮亚，”亚修打断她，“伯母身体还好吗？”
    “……还好。”
    “听说她还是不愿意来跟伦敦跟你一起住？”
    “嗯，她说自己还是喜欢艾辛顿那边的环境。”
    索妮亚气势渐渐低落下来，她隐隐猜到亚修的想法。
    “我大概跟你说过，我家乡是一个小城市，”亚修说道：“那里不像伦敦，天气很热阳光很勐，一年有十一个月都是夏天，阳关像带刺鞭子一样抽到皮肤上……我不太喜欢家乡，所以跑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
    “后来我哥哥回家乡定居照顾父母，我就更无所顾虑在大城市打拼，在总部工作的时候甚至因为过于拼命有一次入院，差点都要猝死了。”
    “所以公司问我要不要来英国建立分部，我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跑到离家乡9500公里外的伦敦。”
    “这三年我就回去两次，都是待了几天就匆匆离开，我侄子对我的认知是“住在国外没有结婚但红包给得很多的神秘叔叔”。”
    “我以为我能一直在外面飘泊奋斗，”亚修垂下视线平静说道：“但我上次回去，我哥私底下跟我说，父亲中风住院现在每天都要测血压，母亲经常要看神经外科。”
    “我并不是想回到家乡，就算回去我也是会在大城市里工作，而且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从伦敦回到我家乡其实连一天时间都不用，”亚修耸耸肩：“但我就是觉得……哪怕只是空间距离近一点，我都会安心许多。”
    索妮亚一直没有说话，在旁边静静听着。冰淇淋在这个天气融化得很慢，但终究还是被强大的重力牵引，渐渐变形滑落。
    “而且，你也看到今天早上的事了吧？”亚修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其实是又贪心又不想伤害别人的混蛋……我不是没考虑过留下来，我好几次都心动得不想走了。”
    “但这里是现实世界，”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贪心是没好结果的，耽误别人是无可挽回的，满足所有人的奇迹是不存在的。”
    “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至少能让所有人都不满意。”
    索妮亚嘴唇颤动，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亚修：“难道就不能——”
    “你现在是升职了啊索妮亚，从此以后你就是欧洛拉伦敦的女王，再也没有我这个顶头上司。等下回去宣布这个消息，维希她们都得羡慕死你。”亚修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开心的泪水不适用这个场合。”
    他顿了顿：“恭喜你晋升，索妮亚。”
    索妮亚紧紧盯着他，抓住手工巧克力的手渐渐松开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哭腔：“恭喜你回国，亚修。”
    亚修展颜一笑，舔了一口冰淇淋：“好了，吃完这个甜筒就该去见客户了，我们走吧——”
    “等等，”索妮亚忽然拉住他：“你那个巧克力冰淇淋好像很好吃，我也想尝一口。”
    “啊？这是不是有点不卫生？”
    “放心，我有一个很干净的品尝方法。”
    索妮亚捧住亚修的脸颊，凑上去亲吻亚修的嘴唇。亚修瞬间身体僵硬，但旋即放松下来。
    两人旁若无人亲吻了近一分钟，直到旁边路人忍不住拿出手机拍摄，红发少女才恋恋不舍松开亚修。
    “走吧。”
    索妮亚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想将他印在自己记忆里，洒脱转身离去。
    ......
    ...
    一周后。
    “晚上10点的飞机，真有你的。”法律与公共事务部经理尹古拉没好气说道：“我都不想来送机了。”
    “路上小心点，”四柱神项目主美哈维说道：“我刚用塔罗牌占卜过，你这趟旅程藏有变幻莫测的凶险。”
    “我坐在飞机上怎么小心啊……我又没在夏威夷学过驾驶飞机……”亚修吐槽一句，说道：“那我走了。”
    “拜拜！”哈维：“我会在游戏里做你的墓碑来纪念我们的友谊的！”
    “我可能会去中国出差，”尹古拉平静说道：“到时候就轮到你接待我了。”
    亚修没有回话，只是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
    他选晚上10点的飞机除了想逃避送机外，还因为这是一趟12小时的行程，加上时区变化，他回到中国是17点，避免大晚上落地在机场连出租车都找不到的尴尬情况。
    在飞机上，他戴上耳塞和蒸汽耳罩直接进入昏睡模式。但是随着飞机滑行上升，强大的推背力将亚修抬起，迟来的惆怅忽然浸满亚修全身。
    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这座工作居住三年的城市，这座充满记忆的城市，这座有她们的城市。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相隔万里。
    连飞机都要12小时才能穿越的距离，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永远不会相交的人生。
    但这就是他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大家都是普通人，不存在什么能超越生活的奇迹。若不是工作，亚修根本不会来伦敦，也不会结识她们，就像一堆线相交在一起，但相交之后，就是互相远离，各走一边。
    他有他的人生，她们有她们的生活。
    就当做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本机将于15分钟抵达白云机场，请各位乘客……”
    亚修揭开蒸汽眼罩，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窗户看向地面的山川城市。
    回来了。
    而且这次就不会走了。
    飞机在地面滑行，亚修打开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来自10086的信息不断跳出来，还有许多条的消息。不过亚修没有细看，拿好背囊便离开机舱沿着通道去到达大厅。
    因为是17点，机场内还挺多人的，到达大厅也有很多乘客在等托运行李。亚修找到自己机组的托运行李传送带，但似乎还在搬运中，于是乎他便坐在一边打电话回家。
    “喂，妈，我回来了。”
    “嗯，不走了。”
    “不是被炒了，是回国内工作。”
    “刚聊了三句你就催婚，我终于想起我为什么在英国三年都不回来了……”
    这时候，亚修眼角瞄到人群里似乎出现骚动，他望了一眼便心中了然——哪怕看不清楚，他也能从轮廓看见是一群美女走过来。
    只是随着距离越近，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最后挂断电话，愣愣看着她们如同一群恶人围住自己。
    “我们足足等了你六个小时！”维希抱怨道：“充电宝都快没电了！你干嘛坐最晚那班机啊？”
    “出去吃晚饭吧，”薇瑟将一瓶水递给亚修：“这里什么餐厅比较好吃，亚修你肯定很熟悉吧。”
    “亚修我们今晚住哪？”笛雅坐在行李箱上兴奋问道：“是住你家吗？”
    “他家能住十个人吗？”希芙琳表示怀疑。
    “而且他这么久没回来，家里肯定满是灰尘，我可不想大晚上大扫除。”安楠说道：“还是去住酒店吧。”
    “一起大扫除的话很快的。”塔玛希说道。
    “住家一票！”芙瑞雅举起手：“我不要酒店分开住！”
    “亚修，你机组的行李开始出来了。”索妮亚提醒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菲利克斯一脸茫然。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亚修一脸惊恐。
    索妮亚说道：“简单来说，因为总部又要你开分公司，所以调我们帮你组建公司架构。”
    “他们就算调人也不至于调你们几个外国人来啊！你们连中文都不会！”
    “我主动申请的。”索妮亚歪了歪脑袋：“大家都是。”
    “顺带一提，”笛雅也说道：“其实我们都会中文，你平时用中文骂人我们也听得懂。”
    “我不是，我没有！”菲利克斯立刻跳出来：“但不知为何我也被调过来了！”
    “没办法，既然我们都来了，总部肯定将小菲莉你也派过来。”薇瑟说道：“毕竟你是亚修用得最顺手的助理。”
    “呜……”
    “但你们为什么要申请过来？”亚修无法理解：“不仅仅是索妮亚，你们就算职位不晋升但职级也提升了，留在伦敦也能很舒服，根本没必要申请过来帮我啊。”
    “亚修，”安楠俯下身，笑意吟吟看着他：“你真的要我们在这里说出答桉吗？”
    “我本来只是陪芙瑞雅过来。”希芙琳憋着笑：“但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的多。”
    “你的行李。”塔玛希将亚修的行李箱推过来。
    “走啦，我们都饿了，快带我们吃饭。我们可没有住的地方，这段时间你要包吃包住包玩。”
    索妮亚将亚修拉起来，丝丝妩媚流淌眉梢，表情既得意又羞涩。
    “现实确实没有那么多奇迹，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她轻声说道：“但我们可以克服困难，我们可以……‘创造奇迹’。”
    “9500公里，12小时，我们试试吧。”
    亚修看着红发少女眼神里的坚定，忽然噗嗤一笑，笑得双肩抖动，越笑越大声，笑得索妮亚脸都红了，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就那么好笑吗！？”
    亚修深吸一口气收敛笑意，伸手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温柔说道：
    “我已经将奇迹握在手中了。”
    笛雅冲过来将他们两个分开，气鼓鼓道：“不公平！”
    “对，不公平！”芙瑞雅迅速跟笛雅同一阵线：“我们都是一起过来的，我也要！”
    亚修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我家其实没太多灰尘，就算我在国外也有定期请阿姨打扫一下，十个人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毕竟算是大平层，今晚就先暂宿我家好不好？”
    “好，今晚住亚修家！”
    “以后也住我家好不好？”
    “好……啊Σ(っ°Д°;)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