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里,说话本是极小声的。谁知里头高宗道:谁在说女官?
原来高宗病弱之人,格外敏感,夜里睡不着,有丁点儿响动都听得仔细,何况是自己格外上心的人。
众人见瞒不住,忙入内禀报,高宗早坐了起来,叫阿弦入内。
数日不见,灯影下的皇帝似乎憔悴了许多,阿弦几乎能看见他眼角横亘的皱纹,跟鬓边雪了的发丝。
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些许疲倦,可还是眼底带笑。
阿弦忘了什么行礼,径直走到跟前,小声问:我吵醒了您吗?
高宗笑看着,笑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温和:我本来就睡不着,正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呢,可巧你就来了,果然是
牛公公早就同周围的宦官宫女都退下了。
高宗才握着阿弦的手道:知父莫若女啊。
阿弦觉着自己太不争气,泪发疯似的要往外跑。
她打定主意来见高宗的时候,本是要以言语旁敲侧击,询问高宗对待武后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恨意动了杀机,乃至于要把王皇后萧淑妃的惨事重演。
虽然另一方面阿弦不信高宗会有如此狠毒心肠,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实现了,而且只有一夜的时间,她不敢拿武后的xing命来赌高宗的仁慈,这才不顾一切地要进宫面圣。
但是,如今面对这样慈蔼的皇帝,要阿弦怎么开口询问那些残忍的话?
可阿弦虽然不说,高宗却知道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进宫,双眸望着身边人,高宗问道:你这么晚了跑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说罢,是怎么了?
第335章 父慈叔斥
且说高宗只留阿弦在内殿说话, 牛公公跟伺候高宗的内侍、以及其他的宦官们都在外等候。
鸦雀无声里, 那内侍见左右无人, 便低低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对这位女官也太过厚爱不同了些吧?女官平日里也不来,却偏挑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过来,你说这是不是
牛公公不等他把揣测说出口,便捂住了耳朵, 摇头道:您可别害我,您不要xing命,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内侍诧异笑道:这是怎么说, 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害您老人家呀,怎么就说生道死的。
牛公公道:你要再说下去, 就差不离了。女官已经许配给崔天官了, 这且不说,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个女子出将入相, 偏偏咱们大唐就有, 且是个真有能耐的奇女子,皇后那样厉害, 还拿她如珠当宝呢,你要是敢嚼舌头,你猜猜看皇后会不会知道?
那内侍打了个寒噤,忙挥手自打嘴巴, 苦笑道:我晚上吃多了, 油脂蒙了心, 不知道胡嚼了些什么,您老听听就忘了,千万别当真。
牛公公笑道:只管好好伺候,做好分内事就行了,那些底下不知深浅的小孩子们爱跟风嚼舌,咱们可别跟他们一样不懂事,管好自己的耳朵嘴巴是正经。
内侍低头连连称是。
牛公公制止了他,侧耳往殿内听了一听,忽然听见一阵剧烈bào咳之声传来,两人对视一样,忙不迭地齐齐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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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子时。
先前因高宗就寝,许多烛火已经熄灭,先前重又点燃,小小地火苗簇簇摇曳,像是近在眼前的繁星。
高宗见阿弦不语,忽然指着她身旁的玄影笑道:这只狗儿生得全身都黑,黑漆漆地几乎让人忘了它还在,它倒是忠心耿耿,一直跟着你进宫来了?
阿弦回头一看,见玄影站在自己身旁,正歪着头打量高宗。
阿弦道:是呀。
高宗称赞道:它是从豳州开始,一块儿陪你来长安的?
阿弦点头,高宗叹道:这狗儿倒是比人还长qíng有福的呢。因唤道:玄影,过来。
玄影不动,只抬头看阿弦的意思,阿弦笑笑,摸了摸它的头:陛下叫你呢,快过去。
玄影这才往前走到龙chuáng旁边,高宗抬手,也照阿弦的样子摸了摸它的头,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一路都陪着阿弦,辛苦你了。
玄影似乎察觉这人不错,鼻子在高宗掌心拱了拱,又舔了一下。
高宗笑道:它这也是喜欢朕呢。
阿弦听到高宗说玄影辛苦,心更软了。高宗抬头看她道:我要不要那些东西给它吃?
桌上倒也不乏些点心之类,虽然高宗不吃,到底也要摆放几件儿以备不时之需,阿弦自己去桌上拿了个梅花饼,回来给了高宗。
高宗接过来,便掰开喂给玄影,玄影吃得gāngān净净。
高宗道:我很少吃这些东西了,看它吃的香甜,都觉着饿了。
阿弦忙又去取了一两样,怕他只吃这冷东西对肠胃不好,便道:我叫人来送些汤水给陛下。
高宗忙道:正自在地跟你说两句话,何必又叫人,不要麻烦,我就吃这个很好。
他掏出帕子,略擦了擦手,将梅花饼接了过去,掰开一角吃了,慢慢嚼吃,又笑道:我第一次觉着这个如此可口。倒是托了玄影的福了。
被高宗用玄影岔开,阿弦先前心里的不安才又被驱散大半。
高宗道:你也用一些,尝尝看,还是不错的。
看着高宗神态闲适自在的模样,阿弦终于道:我先前,做了个噩梦,实在睡不着
高宗道:噩梦?是什么样的?
阿弦yù言又止:很可怕,像是真的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不是真的了。
傻孩子,高宗笑,梦之所以为梦,从你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不是真实的了,你如何直到现在才知道呢?
阿弦笑了笑。
对别人来说当然如此,可是对她而言,正好相反。
那些梦,有时候往往从她醒来的那一刻才变成真的。
阿弦双手握拳,把心一横:陛下,你喜欢皇后吗?
高宗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句,嘴里含着的点心一滑,噎在了喉咙里,顿时引发了一叠声呛咳。
他伏着身子,咳嗽不停,阿弦忙过去扶着,外间牛公公跟内侍闻声飞奔了进来,又去倒水给他压咳嗽。
片刻,高宗平复下来,他挥挥手,示意宦官们退下。
而后,高宗对阿弦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阿弦讷讷道:我只是,好奇而已,陛下可以不要理会。
高宗笑了笑:既然问了,怎么能不理会呢?可是喜欢他蹙眉,仿佛出神。
难道不喜欢吗?阿弦见他打住,呆呆地又问。
高宗道:并不是,可是那种喜欢的感觉,好像已经隔世一样,但是方才想起来,却又那样的
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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