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带着兵卒冲杀上去之后,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曹军……
似乎变得不那么能打了。
在李典的记忆里面,普通曹军兵卒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曹氏中领军中护军等直属战兵,还是相当强悍的。
除了对上……
哦,那就没事了。
李典看着那个跑在最后面的曹军兵卒被氐人山地兵追上,然后一刀砍了上去。曹军兵卒一瘸一拐的跑了几步,就被两个追赶的氐人山地兵赶上,按在地上一刀斩了脑袋……
忽然之间,李典心头上涌动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曹真一后撤,这些在前部奋战的曹军兵卒便是迅速丧失了战斗意志。原本这些曹军兵卒还能够结阵和氐人山地兵对抗,支撑着没垮塌,结果曹真这一撤退,顿时就变得所有人只想着逃命。
刚才那名曹军兵卒,一直被追杀,直到被砍下了脑袋来,都没有回身和氐人山地兵搏斗,似乎之前那么勇猛拼命的战斗意志忽然消失了一样。
从战斗一开始,李典就在寻找曹真的身影,但是距离太远,没能找到,但是李典知道,曹真虽然也没有打出旗帜来,但就在那一群的曹军兵卒之中。
前方忽然有兵卒大声欢呼起来,『哈哈哈!这是条大鱼!』
李典眉头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几名氐人山地兵扯着一具大体上完好的曹军尸首。尸首的兜鍪已经掉了,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亦或是被谁拿走当战利品了,但尸首身上还有一副黑光筒袖铠,带着战裙,漆面均匀,甲片完整,不是普通曹兵能用得起。
李典走上前去,分开那些围观的士兵,上去查看了一下。这个曹军军校应该是被射杀的,脑袋上还带有半截的箭矢,辨认了一下脸,不是曹真,但也应该是曹氏中领中护的某个中层军校,或许就是方才前部曹军的前线指挥者。
『至少是个军侯。』李典说道,然后便是扫了一旁看热闹的氐人山地兵,顿时怒声道,『还不松手!放在这里!这些都会登记的!少不了你们的!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打扫战场!还有,方才打一半就去割脑袋的,功勋都扣一半!牛教三次都会撇绳,你们怎么教都不会是么?!』
氐人山地兵顿时一哄而散。
骂归骂,李典对于这一次氐人山地兵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
李典从木兰塞赶到这里,路程虽说比曹真远道而来要短,但是时间比较赶,准备也不充分,氐人山地兵又多数是第一次正面和曹军对抗,能打出如此的水准……
不过……
李典皱了皱眉。
『将军!曹军不行了,为什么不追上去?』
在一旁的李典护卫问道。
李典回头看了那护卫一眼。
护卫微微缩了一下脑袋,低声说道:『将军,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李典问道。
就和大汉之中,大多数的将军身边都是亲信心腹一样,李典的贴身护卫,同样也大多数都是李氏族人,自家亲属。
『这……这条鱼太小了……』护卫踢了一下那曹军军侯的尸首,低声说道,『给普通兵卒倒是够了,可要是给将主……』
李典笑了笑,然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明白了护卫是什么意思。
功勋,就像是升级的经验值,级别越高,需要的经验值就越多。这样一个曹军军侯的功勋,足够一个普通小兵原地升三级,但是若放在李典身上,却只能增加一点点进度条。
而且……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和曹氏彻底切割,表示忠心的好机会。
倒不是说李典之前三心二意,而是李典之前在曹老板手底下打过工。
这是事实,无论李典承认还是回避,都是存在的事实。
所以,现在如果说真的能够斩下了曹真的脑袋,且不说功勋如何,也就代表了李典真正的站在了斐潜的这一边,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人敢对于李典曾经在老曹同学之下打工的经历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当然,可能对于李典个人来说,会有一些背地里面的议论,但是对于李典整个的家族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李典瞄了那护卫一眼。
当年李典投了斐潜,然后从曹操手里面要回了李典族人的时候,李典的族人没少在背地里面骂他……
甚至有不少李典族人,是一路哭着到了关中的。
算起来,这才过去了多久?
李典沉默了一会儿,又皱眉看了看周边的战场,摇了摇头说道:『能斩获自然最好,但是现在看来……不能追。』
『将主……』护卫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担忧的说道,『这……这要是……』
李典抬手指了指,说道:『你看,曹军其实散乱的就只有前部,而中后阵都是完整的……死伤最大的就是这里,从那边开始就很少有曹军伤亡了……这说明了什么?而且这山道狭小窘迫,若是我等追之甚急,队列自然不成形状,到时候曹军随时一个反扑,你觉得我们能顶得住?即便是顶住了,又是赚了,还是亏了?』
『将主,那么你的意思是……』
护卫虽然渴望功勋,但是如今是在战场之上,提建议是可以,但是做主的依旧是李典。
『让我想想……』
李典眺望着曹军败退的方向,思索着。
……
……
曹真静静的蹲在草丛里,就像是一只等待猎物到来的虎豹,尽可能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他准备故技重施。
谁说被伏击了就不能反过来埋伏?
曹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慌乱。
他在确定了有敌军埋伏之后,便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即便是他当下冲出山谷,也未必能够有战胜对面伏军的把握。
远道而来的曹军兵卒,即便是精锐,也是疲惫不堪,而对面的情况曹真他根本不清楚,不知道对方有了什么准备,所以真的全军出击,又有几分胜算?
不如回来蹲草丛。
至少这一条路曹真他才带着人走过……
没错,就是让曹真心惊胆跳的那一条狭长石壁的道路。
当时走到了这里的时候,曹真害怕有埋伏,便是让手下搜了又搜。
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因为侦查得仔细,所以曹真也就自然清楚那边可以藏人。
过了片刻之后,便是有些前部的残兵败将,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沿着山道逃将过去……
曹真吞了口唾沫。
李典会不会来?
这他心中还真没底。
如果是在之前,曹真有八九成的把握,李典是会追击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李典,大部分时间都是偏将,部将,即便是单独领兵,也是先锋将,而这些将领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要为主将『赴汤蹈火』的,即便是知道有陷阱,或是感觉到有危险,但是在主将的号令之下,依旧是要出击。
可是现在,曹真就不太有把握了……
李典的变化,究竟是在投降之前,还是在投降之后?
曹真心绪如同面前的野草一般,胡乱蔓延。
如果李典追上来,然后他反打一波,说不得汉中就可以顺利拿下了,可如果说李典不来……
曹真透过草丛望着远处的山道,眼神之中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这种渴望和期盼在上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上……咳咳,还是曹真娶妻的时候,而现在么,曹真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期盼过某个人的到来,而且还是个男人。
奔逃的曹军兵卒三三两两的过去,越来越少。
曹真的心便是慢慢的在下沉。
又是过了片刻,山道之中便是沉寂下来。
曹真眼眸之中的光,也随着山道的寂静,慢慢的暗淡了下来。
一盏茶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山道一片寂静……
『将主……要不要……』曹真身边的护卫,咬着牙低声说道,『要不要……我们去引一引……』
引一引,可真不是拿个旗帜去晃荡一下。李典等人又不是找不到路,所以护卫所言的『引一引』,必然就是穿上曹真的盔甲,装成是曹真本人来引诱李典上钩。
可这样的行为,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护卫此言,就几乎是豁出命去了。
曹真沉默着,身躯往后坐到了地上。
『不用了……传令下去,准备撤军……』
『将主!』
曹真抬头而望,看着那狭窄的的天,『传令去罢……李曼成,他不会上当的……』
曹真明白了李典的选择。
如今的李典,之前能稳住不来袭击钖县,现在同样可以稳住不来追击他。
而对于曹真来说,不贪功,不冒进,稳扎稳打的李典,就像是眼前的石壁一样,根本无法撼动。
护卫见曹震主意已定,便是站起身来去传令了。
面对这样一个沉稳到了极致的对手,曹真确实头疼。
绕道显然不成了。
虽然之前氐人向导说过,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木兰塞后方,但是……
曹真扫了一眼正在收整准备撤退的手下,心中叹息。
进军不成,伏击又是不成,士气已然落到了极低,如果不是曹真率领的是精锐和自家部曲,说不得半夜都有哗变的可能。
以这样的兵卒,再去翻山越岭,还要孤军深入,至少曹真是做不到的。
所以只能是撤军,可如果照这样下去,曹真就不得不在木兰塞死磕。
经过这么一次交手,曹真也明白了,在木兰塞那边,绝对不仅仅只是军寨表面上的那些兵卒,李典肯定在某个地方藏着兵卒,所以曹真他每一次进攻木兰塞,都意味着是面对养精蓄锐的守军,根本无法达到以持续不断的进攻消磨守军的效果,反而是李典借助木兰塞的地利优势消磨曹军!
因此攻打木兰塞,就成为下下之策。
绕道不行,强攻也不划算。
难不成汉中之战,就要止步于此?
曹真不甘心。
他冥思苦想,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或许可以利用这一次失败的计策。
但是很快的,曹真心中又有些不安起来,如果这一次计策依旧不能成功,又将要怎么办?
太阳渐渐西落,带走了白天的喧嚣。
曹真站在山坡上,忽然之间心中涌上了一些悲凉。
一切的劳累,一切的奔波,一切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刻,化成了一声如烟般的叹息,在晚风当中消散。
不过曹真也知道,他现在没资格沮丧。
他必须用自己的言行,来告诉所有的曹军兵卒,每一个黄昏之后,都有一个黎明在等待。
曹真强打起精神来,仰着头,然后笑了起来,迎向了他的手下。
不管如何,他都要从这落日的余晖当中寻找出明日的光华……
……
……
『杀!杀!』
潼关之处,传来朱灵的阵阵怒吼声。
潼关下城之处,横尸累累。
曹军不计生死的进攻,使得潼关下城的城墙和城垛,几乎都变成了酱红色。
守军的折损也是不小。
朱灵身上的盔甲已经是沾染了不知道多少血迹,还有些地方甲片缺失了也没有空闲填补。
在重新搭建了遮蔽风雪棚子的火炮支援之下,曹军的攻势被稍微控制了一点,可是在习惯了火炮轰鸣之后……
或者说是已经麻木的曹军民夫和兵卒的连续攻击之下,也给潼关守军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骠骑万胜!』
『杀啊!』
朱灵的战刀猛力砍到冲上来的一名曹军兵卒的胸口,当即就将其胸甲砍破,连带着割出深可见骨的一个伤口。
曹军兵卒嚎叫着,试图临死反击,却被朱灵的护卫一矛扎进了肚子,然后推下了城墙。
另外一名曹军兵卒面对凶悍杀来的朱灵等人,他慌不择路的蹦上墙垛,刚要跳下去,两支长矛迅猛的穿过他的身躯,将他定在墙头上。这曹军兵卒捂着被扎穿的伤处,对着城外的曹军兵卒喷着血,发出阵阵的惨叫,鲜血喷溅如雨落。
见其惨状,城下正在往上攀爬的曹军兵卒不由得缩了回去。
朱灵见状大笑,越发的疯狂起来,带着护卫从城墙的一段突进到了另一段,将好不容易攀爬而上的曹军兵卒统统或是砍杀,或是驱赶了下去。
一时之间,曹军的进攻势头便是被打断了。
城头上一片欢呼。
朱灵左右看了看,将战刀上的血迹和沾染的肉沫碎骨,在一名曹军尸首上随意的抹了两下,然后将那曹军尸首推到了城下,『打扫战场!准备轮换!』
欢呼声渐渐的停了下来,然后响起的是呻吟的声音。
『医师!这里!』
呼喊声响起。
一队队的医护冲上了城头,不顾城墙之上的鲜血和尸骸,查看伤员,现场救治,然后一组组的将伤员抬下城去,转移到后方救治。
守军占据优势,但是并不代表就可以完全豁免伤害。
伤了还有救治的希望,但是有的兵卒直接就死了,救都救不回来。
或是一次不经意的探头,或是脚下不小心踩空,就会使得一条性命就这么消失。
莽撞的,血冲上了头,失去了理智,死了。
胆小的,搏杀的时候动作变形,防御不到位,也死了。
运气差的,明明什么都没错,依旧是死了……
潼关之处,就像是一个筛子,又像是血肉的磨盘。
如今能够存活下来的守军,就像是一次次敲打出来的精钢,坚韧勇敢,百折不挠。
在这样的残酷搏杀之下,绝大多数的潼关守军,都懂得如何以最小的伤势换取最大的战果。那些原本在训练场上难以融会贯通的技艺,也渐渐的烙印在了他们的血脉里面。
朱灵在城墙上巡弋,顺手挑拣了两把还算是没什么损伤的战刀,插在了自己背后。
不仅是他,包括朱灵的护卫,以及其他的一些守城兵卒,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游戏里面战将开无双,千人斩,刀口枪头都不带卷刃的,但是实际上,即便是百炼精钢,在连续砍杀数人之后,刃口就会开始发钝……
而在当下,是绝对没有时间去给朱灵,亦或是其他守军兵卒去打磨兵刃的。
果然,曹军再一次的进攻,很快又在后方的曹军督战队的逼迫之下,向前涌动。
不仅是曹军本身的督战队,其实在潼关城头上的火炮、投石车、弩车等远程威胁之下,曹军兵卒也只能是尽快的通过危险的区域,尽快的冲击到潼关下城之处。
在潼关下城前方的坂道上,狭窄的区域根本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只能是赌运气一般的被动挨打,所以只要踏上了这一段路,就几乎等同于九死一生。
但是只要在进攻之中活下来了,就可以退下去休整……
没有错,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先走一趟黄泉路。
谁都逃不过。
曹操所带来的大部队,除了直属的中字头,其余的兵卒都在不停的轮换,从后方上来的都要在血肉磨盘之中走一趟,然后才能退下去休息几天,或许还有第二次轮换,或许就可以等到生还的时候……
谁也不清楚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还需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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