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没有错。
说法也没有错。
就食于敌更是没错。
可问题就是所有的都没错,可偏偏就是这结果,正确不了。
不正确的结果,又是让谁来承担?
当下的江东,可不是大明朝的江南。
大汉的江东,经济发展其实并不算高,虽然江南之地确实是鱼米之乡,可当下云梦泽还在,铜壶铁壶锡皮壶什么的几大湖还没有完全成形,对于水军来说当然这么多的地盘都是水,自然很好,但是对于发展农商,就有些麻烦了。
孙权原本也是有预备的计划,他准备在前线缺粮的时候,动用一些银钱来采购一些粮草的。
可是现在钱不值钱,粮食才值钱。
原先备下的这些钱财,现在就像是个笑话。
前线缺乏粮草,是因为黄盖朱桓被诸葛亮偷袭了。
毕竟诸葛亮玩火么,即便没达到大师级别,至少也是高级精通,再加上有火油助阵,烧起来就不是那么好扑灭的。黄盖虽然略有防备,将粮草分处两地,但是也被烧了不少,连带着一些易燃的军械也损失了。
这虽然说起来确实是黄盖的败绩,黄盖的问题,可是胜负乃兵家常事,总不能说完全不给下属打败仗的机会吧?可是这样一来,缺失的粮草器械什么的,就需要补充了。
可是现在张昭表示,他今年江东的预算全部做完了,粮草发送到前线也是一石都没少,现在挤不出额外的粮草给前线,表示让黄盖自己拉屎要自己擦,别撅着屁股等他来。
江东粮仓里面也有一些粮食,但是这些粮食是要来作为屯田的种子的,总不能将这些种子都拉走,然后明年大家一起饿肚子罢?
如果说斐潜在关中北地一带展开的屯田的收获是五,那么曹操一方的屯田差不多就是二或是三,而到了江东一带屯田的收获,就只剩下了一,甚至连一都没有。好在江东还有大量的地域是没有开发出来的,所以屯田的范围更大一些,也才弥补了在收获上面的差异。
斐潜和曹操的屯田,都用的是中原的农夫,在技能方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差别就在于肥料的使用,农学士的安排,以及农夫本身的主动性上。因为斐潜与屯田的民夫有约定,在一定期限之后,屯田的农夫会获得其耕作的田亩,而山东的屯田农夫只是纯粹的佃户,因此对待自己未来的田亩和对待永远都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态度上自然就是天差地别。
而更差的耕作态度,就是在江东。
江东屯田农户,大多数都是流民和山蛮的组合,这些廉价的劳动力成本几乎为零,江东甚至需要派遣庄丁在田间巡逻,以鞭打等肉刑来敦促其劳作,待遇自然就是最差的,收成么,自然也可想而知。
整体上来说,斐潜那边的屯田,花费的心思更多,付出的更多,收获也自然更多,而曹操的屯田全靠大汉这么多年中原的老底子撑着,所以也不算差,至于江东么,虽然收获是最差的,但是投入的也是最少的,综合起来也是有的赚……
至于为什么江东不提升屯田员工待遇的这个问题么……
开什么玩笑,给这些屯田的流民山蛮提供一个工作的平台,让他们有机会施展自身的才能,这就已经是他们上辈子修行而来的福报了,就算是不为了江东,为了孙权而007,至少也要做到996,否则哪里能对得起孙老板赏赐的这碗饭的恩情?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东每年能够获取的粮食产量,基本上都是可以掰着手指头算出来的。前线固然重要,但是江东本土就不重要了?张昭知道自己的屁股在什么地方,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孙权再次凑集粮草的要求?
张昭和孙权不欢而散,这也很正常。
反正这个事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定下来的。
按照道理来说,孙权应该会着急跳脚了,可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孙权成长了,还是说张昭和孙权说了一些什么,反正孙权没有急着要筹军粮,张昭也没挨什么板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江东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在已经超高的价格上,又是再次直线飙升!
追涨杀跌的效应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粮食价格越高,便是越多的人抢着买!
有些人其实也不缺粮,但是抢到了手里,转手一卖……
几方面合力之下,就残害了真正需要粮食的人,而这些真正需要粮食的人,恰巧又是属于整个江东社会的底层。这些底层的民众,积蓄不多,平日里面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仓库大冷柜大地窖来屯储足够的粮食,大多数都是三天五天的采购一次,而每一次采买的钱,就是这些人在这几天内赚取的劳务报酬。
很显然,在粮食价格直线攀升的情况下,这些人累死累活劳作也赶不上粮食价格……
所有人都听闻了,孙权为了筹集军粮问题,焦头烂额,三天两头就找张昭商议。张昭为了保住春耕粮食,也是跟孙权顶得粒米不让。
可议论来议论去,始终没有什么结论。
粮食价格依旧高涨不下,随着时间的推移,难民越来越多。
粮食价格,就是一把杀猪的刀。
想要怎么杀,从哪边下刀,都是屠夫说了算。
作为几千年来一直被宰杀的猪,其实没有多少议价的手段。即便是个别猪发出了惨叫声,但其余的依旧处于一群只懂得要爽,要快乐,叫着生活都这么累了,还要动脑子多痛苦的猪群之中,也就翻不起多少的浪花来。
作为屠夫,当然最懂得怎么杀猪。
反正前线能不能赢,江东士族不清楚,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赢麻了。
就算是再愚笨的士族,也将家中所有的浮钱都换成了生产生活资料,而随着粮价的不断攀升,这些生产生活资料的价格也在随之而上涨,也就意味着他们就算是一天天的晒太阳,什么都不做,瘫着都能赚钱!
掌握了生产生活资料的阶层乐坏了,天天唱着好日子,而对于普通的江东民众来说,生活已经完全崩坏了。
不管是原本土著的江东人,还是北面逃难而来的外来者,没有任何生产生活资料的无产者,在杀猪刀面前都是无能为力。
作为江东政权的统御者,孙权不是没有对于这些难民伸出援助之手,可是难民太多,援助之手太短太小,基本上能落到难民头上的就是雨点大的恩泽,和在难民身下熊熊燃烧的烈火相比,实在是……
可毕竟不能说没有!
具体如下:
孙权敦促江东士族要解决难民的事情,并且下达了严厉的警告,宣称粮食是为了吃的,强调了粮食的重要属性是为了民众提供食物,而不是作为投资工具来获取利润。
孙权再一次宣称,自从孙家入主江东以来,已经多次重申了这一重要的指导思想,不仅是官方的告示,还是私下的议事,都是一再强调了『食粮不炒』的重要性。
在具体措施上,江东官府也出台了一系列强有力的策略,来保证粮食市场的平稳。
比如加快运输行业的建设,建造更大的船只来运输粮食,保障粮食运输的便利,降低运输的成本;解决粮铺买卖销售拥堵的问题,安排了兵卒对于粮铺周边进行管理,保障民众不拥堵不拆塔,切实增加粮铺销售的时间,规定粮铺每日销售粮食不得低于两个时辰;同时为了降低民众采购粮食的负担,从即日开始对于进城采买粮食的民众,减免过桥税,入城费等杂项开支,真切的让利于民众,结结实实的让民众感受到官府的关爱……
满满的都是孙家的爱啊!
于是在江东周边,再一次上演了成千上万的难民潮。
这成千上万的难民,在附廓搭起了帐幕,掏出了各种各样的地窝子,卖儿卖女卖老婆卖自己,真是惨不忍睹……
其中强壮者,则是被拣选出来,在吴郡外围,又建立了七八个的新营,配齐了什长队率曲长军侯在操练着,瞬间就补齐了原本江东军卒的缺损,而且还多出了不少盈余的劳动力,可以『以工代赈』的拿着一些勉强度日的稀粥,然后没日没夜的累死在修筑江堤上,浑然不知原本江堤就是需要修缮,而给他们的报酬则是原先上报预算的十分之一。
江东吴郡周边原本因为西征而被抽调了不少佃户的士族,起初的时候还整天抱怨说什么现在百姓越来越刁,早些年的佃户多老实多好云云,如今也是笑呵呵的一点都不嫌弃了,而是打着饱嗝表示这些难民实在是太可怜的,实在是太悲惨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让家丁把这些碍眼的难民轰远一点。
就连城中卖肉的老鸨,也是高兴得走路都能抖三抖,白菜价买来的丫头,调教个几年就能卖出个白粉价来,这生意怎么想就是怎么划算!
城外很多地区也陷入了混乱,抢劫偷盗,杀人放火,到处都是血腥,到处都是哭嚎。
庄寨紧闭。
城池紧闭。
不知所措的难民流,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撞,然后或是被杀,或是被卖,或是无声无息的死在某处。
官道两侧,尸首比比皆是。
每个身处其间的江东百姓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这原来尚是避难之地的鱼米之乡,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种事情,有些人糊涂,但是有些人则是清楚。
糊涂的糊涂着去死。
城外如同鬼蜮,城内醉生梦死。
张奋一身赭红色衣袍,带着几名亲卫,迈着螃蟹步,摇摇晃晃进入了一家院落之中,一挑开麻布门帘入内,热气就扑面而来。
脂粉香酒香熏香光明正大的扑上身来,汗臭口臭腋下臭却在阴私中蔓延。
张奋鼻子一时不能适应,不由得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顿时吸引了不少醉醺醺的年少公子哥们的目光,旋即就有人喊道:『哦哦,张少来了,还不赶快让个座!』
张奋,是张昭兄弟之子。不学而有术,吃喝玩乐之术不弱于旁人。这不,虽然说因为城中缺少粮草,孙权下令禁止贩卖酒水,但是并没有说禁止饮酒,所以台面上的酒楼酒肆什么的基本上都关门了,但是一些私人的庭院么……
私厨私房什么的,向来就是江东士族子弟的最爱。
此时此刻,不少士族子弟都喝得面红耳赤,见张奋进来,便是有人忽然欢呼起来,『张公威武!』
『张公威武!哈哈哈哈!』
这个欢呼,心知肚明的饮酒,心领神会的微笑,莫名其妙的挠头。
张奋拿手往出声的方向点了点,笑骂了一声,也不多解释,拿眼一扫,看见了个熟人,正是张温之弟,张白。
张白正搂着个小娇娘,喝得酣畅,衣袍敞开,露出了些嶙峋痩骨和胸前的几根黑毛。胡须上还沾染不少酒水,淋淋滴滴的,晕湿了身上的锦袍。
说起来张奋和张白的交情,也就是狐朋狗友喝出来的真交情。
张奋是张昭之弟之子,张昭一门的荣光都集中在张昭身上,张昭之弟是谁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更不用说张奋了,吃喝用度自然不会少,但是谁都不把他当一回事。
张白也是如此。他兄长张温太出名了,不仅是与之前三公同名同姓,甚至性格言语什么的也和三公张温一致,便是有人称奇,有人不屑,但不管是奇怪还是不屑,都和张白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在众人关注之外的路人甲。
英雄心心相惜,狗熊臭气相投。
张奋一屁股在张白的桌案边上坐下,然后抖出了一枚珍珠,看也不看的直接往边上一扔,便是有一个仆从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态接住了那枚珍珠,并且以夸张的声音高喊着:『张公子赏珍珠一枚!』
这年头,珍珠得来不易,主要是纯野生的,并且捕捞全凭运气。而且珍珠不易保存,搞不好就脱水氧化什么的,所以物以稀为贵,比一般的金银还要更值钱。
那仆从高呼一声,便是屋内屋外都有回应,须臾之间便是有侍女穿花蝴蝶一般翩然而至,收拾了张白案头上的残羹,又是重新布上了新席。
张白挑了挑眉毛,笑嘻嘻的在自己怀里的娇娘柔软处捏了捏,引来娇娘埋在张白脖子边上雪雪呼痛,可是媚眼却抛给了张奋。
『小白梅呢?』张奋龇牙一笑,『今天小爷就喜欢白一点的!』
仆从还依旧趴在地上,『白梅姑娘今日沐休……』
『休个屁!』张奋再弹出一枚珍珠,然后看着那仆从像是蠕虫,又像是螳螂一样扑过去,将珍珠摄入手中,『少废话,赶紧的!否则小爷就算是拆不了这屋子,也可以拆了你!』
仆从不敢做声,却依旧趴在地上不起来。
张奋啧了一声,再弹出一枚珍珠,那仆从一边抓住了珍珠,一边以响亮的声音高呼着,『白梅接客啦……』
不多时,便是有一个肤色冷白的女子,摇曳而来,款款坐在了张奋身边,轻声埋怨着,『公子就喜欢折腾奴家……』
张奋大笑,一把将那女子扯到了怀里,然后拱在女子脖子胸脯上闻嗅着,兴奋的时候还不轻不重的咬了几口,看着雪白的皮肤上露出了些许淤青,才哈哈笑着将女子抱在了怀里,让白梅给他布菜,喂他吃喝。
士族子弟都有手,但是他们的手都长在怀里的娇娘身上,而吃喝则是由娇娘来负责。
红袖添香么,若是仅用来添香,岂不是让娇娘的工作太轻松了,还怎么帮助其学习成长,怎么向社会输送更多的人才?
『你这是……又被赶出来了?』张白哈哈笑着,用下巴示意要桌案上的某个菜肴,然后在等着娇娘夹取的间隙,嘲笑张奋,『这是你这个月第几次被赶出来了?』
『呸!胡说……』张奋将嘴埋在白梅的胸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讲着什么张家的事情怎么能算是赶,但是很快,他就换了一副嘴脸,凑近了张白,低声说道,『有人在传闻说这一次流民是我家搞出来的……』
张白被张奋这个神转折呛到了,顿时咳嗽起来,半响才指着自己,『你没搞错吧?这种事情,你就在这里说……还找我说?』
张奋满不在乎的说道:『难不成你我还要单独专门找个清净地方?小爷又不好这口……何况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就不相信你没听说……方才进门的时候,那几个家伙还在起哄……我就是不服气,这事情……他娘的各个都在捞好处,吃得肚满肠肥,结果却把一坨屎糊在我家桌案上!换成你,你能吞得下这坨屎么?』
张白闻言,看着桌案上豆盘里面黄绿色的韭卵,忽然觉得有些恶心,『你想要怎样?』
张奋嘿嘿笑着,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要不要赌一把?』
『赌?』张白挑了挑眉毛,『赌什么?先说好,钱财这些俗物就没意思了……』
张奋笑道:『我那舞姬你不是惦记许久了么?正好,我听说你新得了个歌姬,据说嗓音柔媚过人啊,尤其是办事的时候……啊哈哈,就作为赌注如何?我赌金、毛、陈、祖四贼首,必和顾氏……嗯,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人,有所牵连!』
张白骤然色变,『你疯了!』
张奋哈哈大笑,『敢不敢赌?!』
张白推开怀中娇娘,手指着张奋,然后抖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最终只是甩袖而去……
硕大的华轩之中,似乎安静了片刻,但是很快又重新喧嚣起来。
张奋哈哈笑着,伸手扯过了被张白丢下的娇娘,『来来,别理会那个白眼狼,小爷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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