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乌孙人并没有中圈套。
在韩过带着人马再次上前,企图诈败进行诱敌的时候,乌孙人刚开始还追了两步,等韩过掉头往西海城逃跑的时候,乌孙人则是根本就没有追上来,而是直接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彩旗飘飘旌旗满天的宣布自己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成功的击败了汉人,在地面上插了个木牌牌,上面写了歪七扭八的字,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太史慈出师未捷计策先死,瞪着眼几乎是要一头撞在城垛上。
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有暴露啊!
然后转过头才发现,太史慈自己确实没暴露,暴露的是许褚……
还有斐潜。
被揍了一顿的乌孙人显然是小心谨慎多了,他们虽然跟着韩过南下,但是远远的扔出了斥候,发现了斐潜等人抵达了西海城所扬起的烟尘,自然是立刻屁滚尿流的掉头就跑。
太史慈心中就是一句橘麻麦皮。
可太史慈又没有什么办法对许褚做些什么,只能是悻悻的记下乌孙这笔账,先去迎接斐潜。
对于这样的事情,斐潜只能对太史慈笑笑,说声抱歉,不过随后又发生的事情,则让斐潜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和西域联军塔克萨有关,并且算是给斐潜上了一道难题……
对于斐潜的行动,塔克萨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对于他自己的处境,他也同样一无所知。
塔克萨正在收拢各部『敬送』上来的兵卒,操练着他们,让他们尽快的融入贵霜的阵列,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组建成一个配合默契的战阵。
西域联军之中的不稳定情绪,塔克萨不是不知道,但是塔克萨认为现在他说得已经是很多了,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是用手中的实力好好打一场,尤其是将那个游离在边缘,突袭了他们又破袭了联军埋伏的张辽彻底击败,才能真正的拨开眼前的阴霾,见到西域的太阳。
西域联军是强行凑合在一起的,塔克萨若是有十年二十年的水磨工夫,说不得就真能让这些西域联军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只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为此,塔克萨甚至还不得不容忍着步森那些挑衅他权柄的举动。总而言之,塔克萨觉得步森对于自己,虽说可能有些敌意,但是更多还是戒心,或者说不放心。
因此塔克萨在缝宽的训练兵马之余,也在琢磨着如果万一出现了最为不利的局面的话,自己是不是要转手将步森给卖了,然后换取自己全身而退的空隙?
是的,反正西域这么大,地方这么多,正面和汉人打不过,到时大不了打游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汉人又能撑多久?反正打烂的都是西域自己,又干贵霜什么事情?当然最为关键的点,就是如何将步森顺理成章的卖出去,并且还不会受到西域邦国的家伙怀疑,这才是难办的点。
在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塔克萨总是觉得心中略有些不安,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过,旋即而来的一个好消息,让塔克萨算是缓了一口气。
那个汉人将军终于是没有了补给,撤走了。
再三确定之后,让塔克萨越发的坚信汉人只是一个虚壳了,只要他自己不在给汉人抓住破绽,并且在中军之处挖好陷阱做好准备,那么汉人也就是只能如此而已……
无知者永远都是容易得到快乐的,就像是杠精最喜欢的就是杠,至于对错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有那根棍……嗯,杠子,就可以兴奋起来,高朝迭起。
随着汉人『败退』的消息传来,塔克萨下令举办盛大的篝火宴会,庆祝他的又一次的『伟大』的胜利,因为塔克萨相信,就算是西域联军当中有一部分的人是清醒的,是知晓前因后果的,但是绝大多数的西域人都是混沌的,他们只是知道眼前的食物而已,所以只要篝火晚会一开,吃吃喝喝就足以让这大多数的西域人开心起来,然后就自然让『伟大』的胜利更加的『伟大』起来。
茫茫戈壁上,星星点点都是篝火。
塔克萨坐在上首位,陪着他坐着的是步森。
在下首两侧则是西域联军的头领。
再往外一圈,则是塔克萨的那些贵霜人,以及西域头领的护卫。
步森从入席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即便是听到了塔克萨自我吹嘘的言论,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眉合什轻念佛号。倒是塔克萨觉得步森这么沉默寡言,多少有些尴尬,不仅会偶尔有话没话找点话说,还会让人特意多送些什么干果浆水什么的到步森面前,以表示他和步森之间依旧是亲密无间。
步森来者也不拒,只是依旧沉默。
塔克萨喝了一些马奶酒之后,也就渐渐地放得更开了,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的说着和汉人战事的事情,满口都是汉人怎样的软弱,而西域联军又是怎样的勇悍……
一开始的时候,塔克萨这么说,着实让下首的西域联军的将领头目有些坐不住,但塔克萨的口才确实是不错,就像是撤退能说是转进,屡战屡败能改成屡败屡战一样,语言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非常的奇妙,人和人之间的理解能力也是参差不齐,不能一同而论,因此在塔克萨重复了几遍之后,便有不少人竟然认同了,大声的高呼着塔克萨的伟大,西域联军的伟大……
之前被汉人军将揍得差点崩溃的那副惨状,竟然当下被说成了是汉人狼狈逃窜!
这些毛毛躁躁的家伙在高喊,而那些心中多少有点数的西域联军头领则是和步森一样沉默下来。而这种沉默,反过来又助长了更大的喧嚣。
步森大师依旧是神色不动,对于宴席的食物也是兴趣缺缺,只是偶尔饮用一些清水。
马奶酒被喝了一袋又一袋,欢快的歌声一阵阵的传来。
西域的日子,并不是多么舒适的。
大多数的牧民,就像是汉地里面的农夫一样,种出来的粮食只能吃糠,牧民也基本上不能天天吃肉的,平日里面更多的是草籽野菜和各种奶制品。因此当有机会喝几碗马奶酒,啃一块肉骨头的时候,牧民也不在乎是不是真的胜利,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
酒至半酣,一些西域邦国的头目上前向塔克萨敬酒,然后又纷纷下去和塔克萨的手下,以及自己的手下喝酒,有的还在篝火边上跳起了舞蹈,一时之间多少有些纷乱。
唯有步森大师,从开始就一直安坐着,一动不动。
塔克萨也乐呵呵的下场围着篝火跳了一阵,然后拎着个酒囊,略有些摇晃的走到了步森大师面前,『要开心!要快乐!大师!人生在世,开心,快乐最重要!大师你说对不对?』
步森抬起眼皮,盯着塔克萨,就在塔克萨以为步森又是什么都不说,沉默以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步森说道:『你死了。结束了。』
『我没醉!没醉!没……』塔克萨下意识的就否认,等他重复两三遍之后,迟钝的脑神经才反应了过来,『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步森缓缓的站起身,往后一退,而此时此刻,塔克萨才勐然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步森身后多了几名膀大腰圆的僧侣,虽说没有穿着盔甲,但是手中持的长棍和腰间别着的腰刀,却标明了这突然出现的僧侣绝对不是只懂得念经宣佛号的货色!
而退入了这些僧侣身后的步森,其脸色已经是迅速的冰冷了下来,盯着塔克萨,宛如盯着一具尸首!
在塔克萨王帐外围,贵霜兵卒和西域邦国的头领护卫,交错而坐。
虽然说平日里面这些西域邦国的将领头目的护卫,也没少被贵霜的人欺凌,算不上多么和睦,但是今天大家只是喝酒,所以似乎也就将平日里面的龌龊放在,只是求个放怀一乐。
酒酣之中,甚至还有些西域联军的护卫,持了小刀割了肉条穿上削尖的枝条,替那些贵霜人在篝火上烧烤,换取贵霜兵卒一个免费的称赞,双方的氛围似乎好得不得了……
但是,等步森站起身之后,一切都变了。
拿着烤肉尖锐枝条的,便是一把将那削尖的一端,狠狠的捅进了正在张开嘴等着投喂的贵霜兵卒的嘴中!
手中拿着切割肉块的小刀的,也是将短刃直接从贵霜兵卒甲胃之间的要害缝隙捅进去!
方才还喊着好兄弟一起饮酒的,也抢过了贵霜兵卒身边的战刀,一刀就将茫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贵霜兵卒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
头颅飞起,夹杂着血光掉落,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之中似乎充满了疑惑。
『动手!
』
不知道是谁在高呼。
那些和贵霜兵卒坐在一起的西域联军的护卫,一部分人纷纷暴起,抽出一直藏着的短刃,朝着贵霜兵卒砍杀过去,而另外一些西域联军护卫则是还在茫然的端着酒碗,拿着骨头肉发愣。
很快,贵霜兵卒也反应过来,他们不管身边的西域联军护卫拿着的是刀,还是肉,便是嗷嗷叫着一律砍杀,而这种无差别的反击又使得更多的西域联军的护卫被迫卷入了杀戮之中。
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泼溅在篝火之上,吱吱作响。
一双双脚四下乱踏,将周边踩踏得尽是血色。
一声声的惨叫声,顿时将之前所有的融洽和温和撕扯得干干净净!
塔克萨已经将酒囊丢在了地上,任凭马奶酒汩汩在地上流淌,他盯着步森,醉意清醒了大半,但是心中并没有多么慌乱,他倒要看看,步森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虽然现在有一部分的西域联军护卫袭击了他的手下,但是这里依旧是他王帐!周围全是他的将左兵卒,步森还能在这里将他怎么样不成?!
但是他的一颗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朝下沉,朝下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让他觉得胸腹之间阵阵绞痛。
『你要反叛我?!』塔克萨愤怒至极,朝着步森怒吼,他想要搞明白为什么,『你竟然在这个时候反叛我!』他觉得他的护卫现在站在了他的身后,而远处更多的贵霜兵卒也在赶来,优势在握。
『不然呢?将军,』步森也盯着塔克萨,『等你将我们拖进深渊么?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天晚上。』
『我能带着你们走向胜利!胜利!』塔克萨觉得心腹之中的绞痛似乎越来越痛,但也让他越来越愤怒,当然,也越来越慌乱。
『没有什么胜利……汉人援军来了……他们的大将军来了……』步森的语调依旧是平稳的像是一块石头。
塔克萨挥着着手臂,『我能打败一个汉人将军,我就能打败第二个!』
步森终于是笑了笑,但是笑容里面蕴含的意味却十分的微妙,『你谁也打败不了。你已经死了。结束了……』
『我没……噗!』塔克萨正要怒吼,却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便是身躯一软,仰天而倒。
塔克萨的身后的护卫慌乱中要上前去扶,却不成想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喷血倒下,顿时乱成一团。
步森合什念佛,尽显慈悲之态,『超度了他们罢……』
旋即在步森左右的那些武僧便是齐齐应了一声佛号,往前扑出,进行物理超度。
塔克萨的护卫想要反抗,可是自家的肚子里面却是绞痛不已,之前喝酒喝得越多的,便是越发痛苦,很快就被心无旁鹫的武僧杀得丢盔弃甲,只剩下少数饮酒较少的在勉励抵抗。
一名武僧站到了塔克萨面前,低头看了看依旧还在挣扎着喘息的塔克萨,便是将染血的长棍举起……
『稍等。』步森走上前来,在塔克萨期盼的眼神里面平静的说道,『让我来。』
『……』塔克萨忍不住用尽最后的气力哑声喊道,『为……为什么……』
步森抽出了武僧腰侧的刀,看了看刀口,微微叹了口气,『我给你和汉人大将军都下了毒……只不过,你中毒了,而汉人大将军却没有……』
『你怎么……哦,对了……呵,咳咳……』塔克萨先是愕然,然后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便是恍然而道,『原来……一直以来,其实都是你在利用我……』
步森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刀挥砍而下。
鲜血喷溅而出,沾染在步森近乎黑褐色的皮袍上,根本显现不出来,只是似乎让皮袍的染血的地方更鲜亮了一点而已。
步森将塔克萨的脑袋提到了手中,然后端详了一下,尤其是仔细的摸了摸塔克萨的头骨,『可惜了,若不是还要送给汉人……这头骨真圆,可以做一个……算了,装起来罢。对了,将他的背部的皮,还有腿骨取了,多少也算是有些用……』
在一侧的武僧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是什么异样的情绪,便是立刻按照步森的吩咐,剥皮的剥皮,取骨的取骨。
伴随着塔克萨的死亡,贵霜的这些人的覆灭,基本上成为了定局。而那些被吸纳到了塔克萨直属之下的西域邦国的精锐,在这一刻纷纷举起了刀砍向了贵霜人。
就在之前的白天,他们还是贵霜人大骂的对象,唯唯诺诺的贵霜人说什么便是屁颠颠的赶快去做什么,像是一条温顺的狗,可是到了夜里,他们就变成了嗜血的狂狗,嗷嗷乱叫着,将贵霜人砍翻,杀死。
周边厮杀声渐渐的微弱下去,童格罗迦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到了步森大师的面前,『大师,我来了,现在怎么办?』
步森双手合什,又像是变回了那个充满慈悲的老朽僧侣,『按照原本的约定,将贵霜的财物分了,然后你们各自赶快回去,做好分散躲避汉人的准备……我带着这孽障的头颅,去找汉人大将军……』
『大师!』童格罗迦大惊,『汉人会杀了你!』
步森笑道:『西域这么大,想要真正融合起来,不牺牲一些人,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将贵霜将军的头颅送到了汉人的手里,就是为了让汉人去和贵霜人争斗……至于我……呵呵,我还真希望汉人能杀了我……』
『为……为什么?』童格罗迦问道。
步森指了指塔克萨的无头尸体,『杀了我,就说明汉人大将军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就像他,如果对汉人大将军的下毒能成功,会需要杀他么?所以我杀了他,就证明我已经将路走到了尽头……剩下的路,是要你们走了……去做吧,汉人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篝火的残烟鸟鸟。
纷乱的黑夜终究是过去了,西域的联军在半夜的时候就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撤走,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当童格罗迦在步森面前跪拜告辞,然后带着最后一批西域人离开之后,在一片残骸尸骨之中,便是只剩下了步森和僧侣众。
还有见到人类退去,便是赶来参加『宴席』的其他食客。这些食客和人类交错而过,都像是谁都看不见谁,谁也不阻拦谁。
步森看着在空中盘旋飞翔,鸣叫着的飞鹰,也看向了闻到了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种食肉动物,尤其是那些忙不迭扑向地面的秃鹫,缓缓的说道:『让人把鹰收起来吧,狗头凋来了……小心伤了鹰。』
在步森身后,有人吹响了鹰哨,那只在天上盘旋的飞鹰便是如同箭失一般飞了下来,落在了那人的肩上。
步森微笑着,一脸的慈祥,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些尸首,『去给它割点好的肉……』
看着饲养的僧侣喂了鹰,步森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起身,环视一圈,对着众僧合什一礼,口宣佛号,『我先行一步了。』
众人纷纷拜倒。
另有两三人作为步森的随行者,也是合什一拜,然后提盒子的提盒子,挑担子的挑担子,便跟在了步森身后,就像是前往西海城,并不是断头台,而是望乡台一般。
其余众僧不约而同的开始诵经,阵阵的梵音伴随着不远之处的食肉动物兴奋的吧唧嘴声和嚎叫声,组建成为了这一片戈壁最为奇妙且诡异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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