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喜欢让斐蓁去写一些文章。
斐蓁的烦躁,只不过是因为他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喜欢玩,而不喜欢费脑筋罢了。
写文章,尤其是要写好文章,无疑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
若只是玩,那么多爽啊,尤其玩那种不需要动脑筋,只需要本能的简单动作的,就更爽了。但对于大多数的孩子来说,写文章是有助于其锻炼逻辑思维能力的,并且在文章之中的论据论点的证明,引申,比喻,以及旁通等等都可以帮助孩子理解更多的事物,并且从中明白一些事理。
斐蓁烦恼归烦恼,但是也明白这是对于他是有好处的,所以他回到了后院之中,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下午,却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
斐蓁似乎明白一些,但是又不是很明白。
『夫人请少郎一同用餐。』
在屋外的仆从低着头,恭敬的道。
『呃……知道了……』斐蓁被搅乱了思绪。
虽然他本来就没多少思绪。
看着自己桌桉上铺开的纸张,还有纸张上不小心滴到上面去的几滴墨点,斐蓁心中哀叹了一声,放下了笔,起身出了房间,到了后堂,见过了母亲,坐下吃饭的时候也有些食不知味。
黄月英拿眼瞄了瞄,『怎么了?你爹又让你写什么了?不就是写文章么,你读了那么多书,凑个三五百字还那么难?』
『……』斐蓁无语。
这能一样么?
书上确实很多字,但是那些字不是自己的。
自己也确实都认识那些字,但是那些字跟自己不熟,至少还不是那种已经是成熟的,会在上面自己动的层度……
『说啊,你爹让你写什么?』黄月英一边吃着,一边问道,『让为娘给你谋划一二……』
虽然说孔老夫子说过要食不言,寝不语。
这也成为了士族子弟一般的礼仪规范,但是那是在正式场合,现在黄月英和斐蓁是在自家后院。
另外,这些礼仪的诞生,是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和生产生活条件导致的。
春秋战国时期,并没有精美的粮食,大米就不用想了,基本上都是大麦,而且还是粗麦,再加上烹饪技术的不足,使得即便是士族公卿,也是难以吃到精美的食物。
周公吐哺,不是因为周公喜欢这么做,而是当时食物太粗糙了,不嚼烂了就像是吞沙子。故而在嘴里还有一嘴『沙子』的时候说话,想一想就会知道是怎么样的一个场景了……
而到了当下,在斐潜推广了面粉米粉等等精细化的食物之后,出现在士族子弟餐桌之上的大多数食品,就不是那种需要咀嚼半天才能咽的下去的了,使得在餐桌上说话也可以了。不会因此呛到自己,亦或是喷到旁人。
『狗狗……不细……』斐蓁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了,才重新说道,『不是,是「功过」……』
『功过?』黄月英哦了一声,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在意,但是又吃了几口之后却将快子停了下来,『你好好说说,究竟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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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蓁也停了下来,然后将大概的过程说了一遍。
黄月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你确实应该好好想想……好好写……』
『娘亲……』斐蓁腆着脸笑着,方才你不是这么说的,还说要帮自己谋划呢!
『想都不要想!』黄月英哼了一声,『你让我给你做个抽屁股的鞭子,我马上就能给你做出来,但是文章么……』
斐蓁缩了一下脑袋,『好吧。』
等到吃完了,黄月英才看了斐蓁一眼,忍不住说道:『这个文章,真的很重要,你要好好写,明白么?』
『?』斐蓁脑门上不由得弹出了一个问号,然后又偷偷的蹦出一个感叹号。
黄月英旋即又是瞪眼道:『要自己写!别去找你二娘!』
斐蓁脑门的的感叹号顿时蔫吧下去,『知道了。』
『去罢。好好用心写去。』黄月英挥着手,『晚上夜宵要吃什么?为娘给你做些肉羹如何?』
这是要让我准备挑灯苦读的准备么?斐蓁忍不住想要吐槽,但是终究是忍住了,『都行。』
刚说完这句话,斐蓁便是一呆。
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这种概念又像是在夏夜里面的萤火虫,忽闪忽灭的光点一般,难以抓捕……
……(ˇ?ˇ)想~……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气运是定量的,有人气运多一些,就必然有人会少一点,或许思考也是如此,有人思考得多一些,必然就有人思考得少一点。
若是将中心的词语换成欢乐,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词语,似乎也能成立?
这是不是说明了其实天地本身就有一种自然的平衡能力?
在距离许县差不多有一日路程的地方,沿着官道两旁平坦之地,又是靠近水源之处,便是立着从幽州而来,即将成为庆典主角的幽州曹军骑兵军校。
因为是在曹军大本营的腹地,再加上又是来参加庆典接受表彰的,所以这些曹军修建的营地自然就没有多少辅助的防御工事,既没有挖深沟,也没有插上染了金汁的竹签木桩,毕竟周边都是民夫百姓,要是不小心扎染上了,还多少是个麻烦事。整体来说,虽然没有这些防御设施,但营寨还算是扎得比较齐整,在营地之内的帐篷也算是布置的规范。
此刻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空气当中,飘动的都是米香肉香,虽说还未到庆典之时,尚不能饮酒作乐,但是对于这些从幽州而归的军校兵卒来说,能回到了大汉腹地,多少已经算是一件足以让人高兴的事情了,所以在营地之中,时不时的会响起些欢声笑语来。
但是在这营地之中,兵卒军校之间,还是略微有些不同。
声音大的,嗓门亮的,脸上光彩更多一些的,便是曹氏或是夏侯氏的族人,再不济也是和曹氏或是夏侯氏有些亲属关系的人,而另外的一些人,则或是凑着热闹,或是冷眼旁观,不一而同。
为了参加这个庆典,不仅是官方给调拨了最好的衣甲更换,就连这些兵卒们自己也很在意,连平日所用的器物,都是一再洗刷打磨。毕竟在军旅之中,哪里有办法说是天天注重仪容仪表,什么军袍军甲都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再加上汉代又没有不锈钢,虽说是在冬日,但是汉代的气候明显比后世要温和一些,也就免不了的会有一些铁锈蔓延,需要时不时的进行打磨,否则放在那边过上几天,这铁锈就越发吃得深了,不仅是打磨起来费劲,甚至去除不了了。
在营地之外十余里地,夏侯尚带着十几名的亲卫正在道左等候。
曹纯当然不能擅自离开驻地,所以他派遣了夏侯尚作为这一只接受庆典表章的领队。
眼见着天色渐渐晚了,夜幕低垂下来,官道之上的人流从多到少,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夏侯尚不禁就有一些不耐烦,低声滴咕着,『这白地将军……真是也不说个准信……等等等,等得老子腿脚都快断了,这都还没来?该不会是自个儿寻欢作乐什么的,把我们给忘了吧?』
夏侯尚他看着穿先报信的那名亲卫,瞪眼说道:『不是说夏侯将军今日必到么?』
那名亲卫那敢在这个时候触夏侯尚的霉头,便是陪着一脸的笑说道:『小的,小的也是听夏侯将军护卫说的啊……或许是半路上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夏侯将军的护卫既然说了,那么应该不至于不来……如今主上辛劳功高,夏侯将军来了定然是要来褒奖主上,将来小的们就指望着主上照应,跟着主上一起得获功勋,升官发财……』
夏侯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显然亲卫的奉承,让他觉得心情很舒畅。
说实在的,夏侯尚根本就没有多少功勋,他所有的战阵经验,都是坐在后方的营寨之中高呼一些兄弟们给我上之类的话语,甚至还吃了败仗,只不过是被掩盖起来,并没有报而已,但这就使得夏侯尚成为了有功之人,可以接受天子的表彰。
夏侯尚哈哈笑着,还表示自己的谦逊,『某到了这般地位,已经是心满意足,再想要超迁,只怕是难了……放心!你们跟着我,虽说未必能让你们大官得做,二千石得享,但是至少田亩大宅没有什么问题!再加上些家当置办,美姬下人什么的,将来你们各个都生养十几个大胖小子,一家子兴旺发达!』
亲卫们也是凑趣,纷纷笑着,或是拱手致谢,或是表示千亩豪宅不敢想,有个百八十亩地也就心满意足了云云……
正在说笑之间,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响,顿时让夏侯尚等人闭上了嘴,打起了精神来。只见远处似乎有些火把光点在起起伏伏,随着马蹄声在渐渐靠近。
不多时,在火把之下,就看见了夏侯渊的身影。
夏侯尚等人见到,忍不住都是欢呼出声,往前迎去。
别管平日里面是不是暗地里叫什么白地黑地的,至少现在夏侯惇夏侯渊就是夏侯一族的门面!
两队人汇集到了一起,夏侯尚抢上前去,亲自给夏侯渊牵马执蹬,笑容可掬,『将军一路辛苦!』
『哈哈哈,某不辛苦,倒是你们辛苦了!』夏侯渊下了马,拍着夏侯尚的肩膀,然后又是冲着夏侯尚身后的一群亲卫点头示意,『都是夏侯家的好儿郎!不错,不错!这一次给夏侯家长脸了!』
一群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很是欢畅。
夏侯尚连忙说道:『都是托将军的福……』
夏侯渊哈哈笑着,比划了一下,搂着夏侯尚说道:『听说这一次封赏颇厚,你小子切莫都自个儿拿了,多多少少是要分出来一些给儿郎们才是!』
夏侯渊虽然说可能在某些方面风评不好,但是在对待兄弟族人手下方面还是没的说的,历史上他甚至在兖、豫大乱的时候,他因为饥乏,竟然宁可舍弃了幼子,而去养活亡弟的孤女。
夏侯尚的笑容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在这个年代,在曹氏夏侯氏的观念之中,要掌握军心,还是停留在除了能带领兵卒打胜仗之外,还要结以恩义,给钱帮兵卒置产,以此将所有人的利益捆在一处。在上位者手里拿钱,给上位者卖命,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因此夏侯渊论及让夏侯尚分赏钱的事情,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话若是让夏侯惇来说,多半就不会再大庭广众之下讲了,而是会找个机会私底下说……
夏侯尚只是连声应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在大汉当下,有一份田亩产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这在一般人的观念当中,那就是可以用来传家的产业,一代代的传下去。
夏侯渊没注意,或者就算是注意了也没理会夏侯尚的神色,径直对着周边的兵卒说道:『幽北大胜,打得好!这就像是一把宝刀,总归是磨砺之下,才有锋芒!幽州之地,正是用兵之地!将来有大事,定然还有大用!将来功勋都是少不了的!这些封妻荫子的好处,又有谁会嫌多!』
这句话说到了周边兵卒的心中,顿时跟着发出了不小的欢呼声音。
大汉之中,将主掌管一军,然后这些跟着将主的亲卫私兵,父死子继已经成为平常之事。将主之下,不仅仅是其本身一家,而是很多兵卒都是长远依附将主生活。将主将麾下照应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出来卖命,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么,要是说连自己家庭都顾不了了,生活不下去了,又有谁会去给曹氏夏侯氏去舍生忘死的搏杀?
见众人的精神头都被调动起来,夏侯渊也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拢着夏侯尚的肩头就往一旁走了几步,二人的亲卫私兵见状也知道夏侯渊和夏侯尚怕是有什么话要说,便是纷纷远离了一些,给两个将主腾出一块地方来。
离开了人群之后,夏侯渊的神色就有一些低沉了下来。
夏侯尚别的不怎么样,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见状便是低声说道:『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
夏侯渊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回望了一眼在不远之处笑着说着的那一群兵卒,才对着夏侯尚说道:『谯县之时,听闻了没有?』
夏侯尚心中一跳,『这个……略有听闻……』
虽然说夏侯尚是从北面幽州而来,但是给他们提供补给和安置的地方小吏,多多少少也会透露一些当下的时事,给夏侯尚说一些许县颍川豫州冀州的变化,因此夏侯尚也是知晓一些。
『知道就好。』夏侯渊沉默了一会儿,又是往前走了一两步,『现在这个时刻非常关键……别看主公现在身居丞相高位,但是实际上地方乡绅……哼哼,现在就是要收整地方,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内部绝对不能出什么乱子……你明白不明白?』
夏侯尚连连点头。
这即便是夏侯渊不特意交待,夏侯尚也不会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毕竟他是夏侯氏的一员,荣华富贵都是和曹氏夏侯氏关联到了一起。
『天子要办庆典,关中也来了人……』夏侯渊说道,『关中那帮子……我看肯定是不安好心,不知道还要折腾什么鬼名堂……对了,我这一次过来,是想要问问你……这幽北之战,究竟你……你在其中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又有几分斩获?』
『啊?!』夏侯尚一愣,瞪圆了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的武艺么……』夏侯渊说得很直接,直接得让夏侯尚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所以你说你杀敌多少多少,斩首多少多少……这个,旁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是我这里……你老实说,到底击破乌桓的时候,你有没有亲自上阵,亲手杀敌?』
夏侯渊这么问,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来,曹操和夏侯惇在清理一些贪腐的官吏的同时,提拔了很多寒门子弟来补充空缺的官职,这些寒门子弟当中,当然也不是全数都是忠良之人,有的人确实是很好,但是也有一些当了官就开始得意忘形……
『在下……』夏侯尚原本想要硬气一下,但是看着夏侯渊的眼神,硬气不起来,只得低下头,『幽北大胜,都是曹将军统领出战的……在下,在下只是注重后勤,后勤保障……』
『嗯……』夏侯渊皱起眉,沉吟了片刻,『没事,保障后勤,嗯,也算是功勋……只不过如此一来,你就不能夸耀自己斩获首级什么的……不要落人把柄……知道么?』
夏侯尚连声应下。
『行了,你自己注意一些就是。对了,有个好事情找你,』夏侯渊又是回头看了看远处的亲卫,然后才回头压低了声音说道,『等庆典结束,你往回走的时候……大兄之子……这般这般……』
夏侯尚惊讶的瞪大了眼。
『你可要好生照顾了,多多磨炼一番……』夏侯渊拍了拍夏侯尚的肩膀,『这是大兄的意思,好生做,将来……将来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夏侯渊交待完了,就带着人走了。
望着像是一阵风一样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夏侯渊,夏侯尚欲哭无泪。
这哪是什么好事情?
这分明是烫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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