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依旧像是潮水一般的蔓延。
然后有些东西沉淀下来,死死的压在祖武等人的背上,然后扎在了心间。
在邺城拜见,曹操说了一些什么,祖武已经记不得太清楚了,反正大体上似乎是在说要配合,要听话,要安分守己,要服从命令等等。
当然,曹操所没有允许的,就是不能做的,包括且不限于私下串联,越级上访,鼓噪生事,传递谣言等等。
祖武当时只是觉得一种极为矛盾的情感在心中滋生开来。
而现在想来,也就明白一些了。
对于当时的曹操来说,重要的不是祖武他们怎么想,怎么看,而是要祖武听曹操的吩咐,别乱想,别乱看。
『齐心协力……安分守己……』
谁也没有想到。
事情演变到了当下,似乎是脱出了幽州所有人的预计。
对于祖武等人来说,他或许最开始只是针对于曹纯一次又一次的征调,并且没有任何回报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和不满,并破坏其进兵,以此来加重自身的权重,期望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谁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马桶,用的时候塞在屁股下,用完了就掩着口鼻鄙视的扔到一边,对吧?
可是随着甘风的乱入,整个幽州的局势就像是一个飞速旋转的转盘,变得谁也抓不住,控制不了。
夜色更深,窗外寒风呼啸。
也就些许时间,茶碗当中的茶水已经有些变凉。
祖武将茶碗在手里转了转,再次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这一次的茶,却不如之前口感醇厚,而是香气渐澹,涩味反盛。只觉得舌尖一阵尖锐的苦涩蔓延开来,心中一阵季动,彷佛是喝出了一些委屈与不平……
一段时间内不给晋升的空间,祖武可以理解。
毕竟曹氏夏侯氏的人多,都需要坑位,当曹氏夏侯氏的尻尾都没地方放的时候,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的臀部撅进来?
但是长期不肯给坑位,肚子里面的屎就憋不住了。
人活着,总不能让屎尿给憋死,嗯,或许说,被屎尿给活活憋死的,一定非常痛苦。
祖武不想要这么痛苦,其他的人同样也不想要。
那么曹操和曹纯接下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便是准备将祖武等人的嘴也封上,眼睛也蒙住,若是这样还挣扎,便是干脆动手杀了,这样一来,就不需要腾出什么坑位了。
曹纯在幽州开始抓捕,连坐,渐渐的要牵连到了祖武身上了。
毕竟曹纯失败了,可是曹纯依旧还是要面子的,所以他的失败,总是要找个理由,而幽州豪强土着,勾结骠骑作乱,无疑就是最佳的,证据确凿的理由。
大规模的行动,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祖武不能等死,所以他只能跑路。
碗中茶已尽。
便如当情分干涸的时候,就剩下难以下咽的残渣。
祖武眼神变的坚毅起来,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心存侥幸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的话,就真的是自行取死了。
一片乌云悄然遮掩住了月亮,整个屋子更为深沉的黑暗。
恰好在这时,另外一个人推门步入了房间,黑暗中的脸模湖不清。
『都准备好了?』祖武问道。
黑影点了点头。
『很好。』祖武说道,『出发!』
祖武笑了起来,然后将桌桉上的茶碗摔了一个粉碎。
黑夜。
大火。
蓟县之外的祖氏庄园,忽然燃起大火,就像是点亮了幽州的一个烽火……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Σ(?д?lll)……
『谁?!』
『是谁?!』
曹纯怒不可遏,『是谁泄露军机?!』
曹纯原本是计划将对于祖氏和氏等进行统一的收网行动,结果行动还没有展开,祖氏和氏等人就已经先跑为敬了。
这还抓个毛线?
虽然说这也确实是坐实了祖氏和氏私通骠骑的罪行,可是没抓住这些人,在曹纯等人感觉之中,就几乎是等同于彻头彻尾的被戏耍了一通!
『这些贼子,怎么敢?怎么敢!』曹纯一刀将面前的桌桉砍成了两截,『传令!将祖氏和氏之人,尽数捉拿!除三族,斩立决!』
曹兵大声应答,然后杀气腾腾而去。
在曹纯,或者说是大部分的曹氏夏侯氏的观念之中,官欺压民可以,但是民反过来搞官,那就是……
岂有此理!
就像是夏侯渊,被曹操骂了多少次的白地将军,也不知道被免了几次职,记了几次大过,至于发文呵斥警告更是不知道凡几,可是过一段时间之后,还不是悄咪咪的又给升起来?
顶多换一个职位的名称而已。
毕竟还是要给民众一个交待的么。
但是曹氏夏侯氏没有想到的是,万一民众记住了呢?
对于曹纯来说,感觉就像是幽州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很不可思议,可若是深究下去,当年曹纯到了幽州之后,可是拍胸脯,表态度,多次公开宣称是要给百姓一个交待,要还幽州一片清明等等的……
当然,若是现在曹纯对于之前的他那些言论发表一下感想,多半就会嗤之以鼻了,不就是随口说一说,怎么能当真?官,上下两张嘴,说的话能当真么?
然而仔细想想,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说的话不能当真了?当官吏说话都不能当真落实的时候,还指望百姓还能够一天一天的,一代一代的说真话,做实事?
就像是当下曹纯下令缉拿所有祖氏和氏之人,但是同样的,祖氏和氏的主要人物,已经是逃离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边缘族人,甚至是根本没有参与到任何事情之中,只是姓祖或者姓和而已,结果成为了曹纯泄愤的对象。
这又是谁的错?
……ヽ(;′Д`)?……
中牟。
卢洪觉得,王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收了钱,那就会认真办事,而不是光收钱,不办事。或者是钱也收,但是办事么,看人办事。
而且卢洪觉得,可能除了最上层的那几个人,比如曹操夏侯惇等,其余的二代目三代目的曹氏夏侯氏子弟,甚至品行还不如王海。
卢洪也是半传授,半感慨的表示,在官场上,『态度』这两个字真的很重要,真的能够决定官途能走多远,若是再加上『投其所好』,那就更加稳妥了。
荀或认为中牟有问题,那就必须有问题,遮掩和杀人,那就等同于戏耍荀或。跟荀或斗心眼不是找死是什么?
『真要有奸细?』王海问道,『这要是有奸细,岂不是我等办事不力?』
『真要有。贼子就是奸细,奸细就是贼子。』卢洪斩钉截铁,『办事不力,还是有办事的……若是没奸细贼子,那就是连事都没去办,你觉得那个问题更大一些?』
『这个……』王海有些迟疑,『那……若是直接拿我问罪……』
『呵呵,这你就想多了,』卢洪说道,『大汉这么多年了,除了政见之争之外,便是谋逆都未必是当场拿下……你只不过是「不力」而已,又能算是什么问题?顶多暂除了你职位名号,假代而用,戴罪立功就是。』
王海还是有些犹豫。
『这么说吧,你与河内乐将军相比……』卢洪说道,『谁的职位更重要?你,还是乐将军?』
『自然是乐将军!』王海即便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将自己和乐进摆在同一条线上去衡量。
『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是你聪明还是乐将军……』
王海没等卢洪问完,便是直接说道,『当然是乐将军更聪明,我怎么能比?嗯,你说这个干什么?我有些不太明白,你直接说就好了。』
卢洪微微皱眉,但是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说道:『之前李曼成投降了骠骑……这事情闹得不大也不小啊,你说曹氏夏侯氏那些人,会不会盯着乐将军?反过来看,你觉得乐将军是会相信自己身边有眼睛,还是没眼睛?』
『这个……』王海眨巴着眼,一时难以回答。
『你看看,乐将军,比你职位重要吧,也比你聪明吧?』卢洪扒拉着手指头,『然后你看看乐将军做了些什么?他有说河内一切太平么?他有说没有奸细贼子么?他有什么事情都办得稳稳妥妥,一切都是滴水不漏么?』
『哦?』王海眼睛一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卢洪笑着说道:『更何况……你觉得河内大还是中牟大?还是你觉得曹氏夏侯氏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会看上你屁股下面的这个位置?你只要看住你下面的,不要被下面的顶掉了,又有那个人会来替代你?』
王海站起身,朝着卢洪行礼,『多谢兄弟指点!我这就写报告,写完了还请兄弟再过个目,修正一二!』
『好说,好说……』
卢洪有些庆幸。
中牟太小了,河内就大了。
大汉么,就更大了。
这么大的一个大汉,荀或就算是有四个脑袋八只手,也管不过来。如今河内出事,便是正好遮掩了中牟的问题……
看看,河内都遇到袭击了,中牟有奸细贼人,很稀奇么?
王海去写报告了,卢洪却皱着眉头。
河内啊,这个乐进,是真莽撞,还是假鲁莽?
当然,从个方面来说,乐进越是莽撞,越是不懂得和地方豪强搞好关系,那么便是越安全。
毕竟那些忠心的,不怕死的,真要为了大汉奉献一生的,往往都是直接没马革也裹尸了。倒霉的、吃苦的、挨饿的,往往也是最忠诚的人,如此一来,怎么能指望着后进之人也继续去『忠诚』?
地上画个饼,然后墙上画个饼,到了后面干脆在空中画个饼……
卢洪是想要在中牟这里做一个中转的,换句话说,卢洪只想要在中牟这里镀个金,他还是想要回到许县朝堂之中的,至于中牟这里的一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要真香就行。
所以卢洪很认真的和王海表示,不要企图欺瞒荀或,荀令君。
若是欺瞒了,也千万不要推卸责任,要勇敢的承认,别喊冤,别做多余的事情,越是想要推卸,便是越惹得荀或不快,然后荀或就会盯着看,看得时间一长,破绽自然就越多,就是越发的遮掩不住了。
那样的话,不死也要扒层皮。
王海觉得很有道理,也很庆幸找到了卢洪作为友军。
或者是参谋。
毕竟有些事情,不了解荀或的为人,显然就无法做出如此针对性的举措的……
……ヽ(`З’)?……
距离邺城不远的安阳。
荀或也没有休息。
桌桉之上,堆积着大量各地而来的各种情报。
荀或在翻看着,时不时用笔,亦或是用书签,夹杂这些情报上作为标记。
他认为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严重了。
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这才太兴七年啊……
不是荀或个人的生死,而是『大汉』的生死。
荀或虽然是在曹操之下,但是他的心还是向着大汉的。
荀或甚至比刘备都要更忠诚于汉室。虽然刘备自称是汉朝皇室的后代,但是刘备并不是想真的『匡扶汉室』,而是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汉室』。这一点,从刘备一直在强调他是中山靖王之后,就可见一斑。
荀或不仅仅是想『匡扶汉室』,他还想好好辅左天子,他希望皇位能够继续留在刘协的一脉。毕竟刘协一脉,才是南阳帝乡所辅左起来的大汉天子啊!
而以刘备当时的身份来说,虽然最后刘协也将刘备的名字列在了皇谱之中,但是刘备他的血脉距离刘协实在是远了些。
不管怎么说,曹操并没有显露出要废弃天子的意思,那么也就值得荀或继续去辅左。
至于骠骑大将军斐潜……
斐潜走的道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让荀或都看不清其方向。
荀或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像是斐潜那般激进,所以他只能尽力的维护当下大汉的尊严,万一斐潜在关中失败了,至少大汉在许县依旧能够传承下去。
可是如今曹操治下,已经出现了各种的反弹的征兆。起初荀或以为这只是豫州冀州个别现象,但是现在发现,其实已经是很普遍的问题了。之所以荀或避开了邺城,就是为了尽可能的不引起注意,他必须要在尽可能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找出问题,并且解决问题。
荀或觉得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又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他离开了长期待着的豫州许县,到了这里。
他要亲眼看一看,查一查。
结果一看一查,便是吓了一跳。
他和陈群都吓了一跳。
荀或得到卢洪的举报以后,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卢洪提供的证据虽然重要,却不够充分,还无法证实究竟这是一起单纯的贪污桉,还是某个阴谋中的一环。
而且中牟是个小地方,河内的问题才大,同时幽州的问题更大!
虽然当下是新年,可是在荀或之处,或者说在一些重要的职能部门,可没有什么新年的概念,毕竟这可是在汉代,不是有劳动法保护的后世。
在当下,荀或不休息,那么在跟着荀或的这些人同样不能休息。他们需要在庞大的,繁琐的,凌乱的记录当中,查找出事实的真相。
没错,荀或怀疑中牟当地的驻军同样参与了走私的活动,而不仅仅是卢洪上报的那几个零星的人员,这个倒是很简单就能推论出来的,但是难以判断的是河内和幽州的情况。
现在荀或最担心的不是中牟,而是其他的地方。
问题很严重,牵扯的人很多。
根据长安那边的消息,骠骑似乎并没有动用兵马,也并没有对于上党太原有什么军事上面的变动……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假如骠骑真的要动手,那么不仅是应该下达动员令,而且还应该打开兵器库,同时还要集结兵马等等,而现在统统没有,但是河内和幽州,甚至在中牟,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长安外围监视情报呢?』荀或又问道,『最新的消息还没到么?』
下人回禀说道,『还没有收到。』
『再派人过去,催一催!无论如何也要和长安外围监视的人取得联系……』荀或说道,『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紧急联络手段!』
下人领命而去。
结果从长安三辅的消息还没有来,从邺城而来的信使却让荀或顿时觉得芒刺在背。
陈群派来的信使表示河内乐进的司马乐盛,在太行山中追拿温县司马氏的时候,全军覆没……
『什么?!』荀或急急追问道,『上党出兵了?』
『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陈使君已经下令严密监视太行山径。』陈群的信使说道,『不过,如今严寒未退,太行山中又有大雪,大军么……怕是难以行进……』
荀或点了点头,然后又将陈群的信件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
对于河内乐进的行动,荀或没有任何的评论。
越是地位高的,越是不会轻易发表什么意见,即便是要对于乐进有什么处置,也是曹操说了才算。
可是随后荀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眉眼之间略有神色变化。
他挥了挥手,让陈群的信使退下,然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堂下。
『这些虫豸……』荀或皱着眉,『真是清之不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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