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战事几乎可以说是临近结尾,但是汉中的问题依旧还在波动。
尤其是当大巴山南山之处,米仓道被魏延突围而出的消息传递到了南郑之后,便是惊起了漫天的尘嚣。
尤其是对于张则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天霹雳打在了脚掌前面,连带着烤焦了几根头发和胡须一般。
在张则的意识当中,他一直以为重要的防备方向应该是在关中和陇西,虽然说已经收到了关于魏延走米仓道的消息,但是一方面张则以为魏延来的时间肯定没办法那么快,另外一个方面则是他认为他所调配的那些賨人和氐人,就算是不能打败,也可以拖住魏延……
结果猛然间魏延就出现了,而且还一举拿下了南山军寨!这个惊天的消息,似乎激荡得张则自家的旗帜在空中不断的翻卷,就像是要掉下来了一般!
虽然说南山军寨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强大且雄伟的军寨,也不是说失去了南山军寨,张则就失去了所有的筹码,但是这也足够让张则头疼了起来,并且下令严守南郑,进入战时的戒严之中。
南郑城头之上,兵卒皆是披甲而立,弓箭手,盾牌手,长枪手,各自列队,在城墙之上,角楼之中,各种防备器具都是准备妥当。有随时可以拿出来的床弩和投石车,甚至还有一些已经用铁链串联在了一起的鹿砦,不管是城墙那一块被登上,亦或是城门被攻破了,都可以立刻展开补上缺口。
在整个南郑的外围防御体系,还算是严肃整齐,但是在南郑的中心位置,在张则的府衙之内,却是混乱无比,谁都在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指责着对方的责任,甩着自己的锅,反正谁也拿不出办法来,谁也没有建议,只有批判和无休止的相互指责。
张则很头疼。
似乎从竖起叛乱旗帜的那一天开始,事情就走向了一个完全不能掌控的方向。
张则以为自己还年轻,但是实际上他已经不年轻了,若是按照大汉的平均寿命来算,他现在每呼吸的一口气,都是赚的。
年轻人比较有冲劲,因为年轻人不是很害怕失败,也愿意去承担风险,去博取功名,但是年龄大的人就比较保守了,需要更多的考虑家庭家族,包括自己,还有自己的老人儿女等等事项,不愿承担太高的风险了……
所以张则在叛乱之前,觉得自己还可以博一把,可是真豁出去了之后,他又发现其实他已经不年轻了,风险的耐受性不是那么高了。
当然最为关键的,依旧是张则对于叛变的利益太过于高估,而对于其中的风险选择性的无视……
张则并非完全没有战阵的经验,在他年轻的时候也亲自上过阵,指挥过战斗,甚至亲手砍下过敌人的头颅,并且从南郑城墙上的防御体系安排来说,也体现出了这一点。可张则的军事上的经验,是过时的。
张则所有的军事安排,都基于他过往的经验,这不算是什么错处,但是完全按照经验,不注意新的变化,自然就有了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张则对付的都是汉中一带的郡兵,并没有太多的困难。因为这些郡兵在原本斐潜进入川蜀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或者说在黄成训练山地兵的时候,优秀的兵员已经被挑选了一波了,后续依旧留在郡兵行列当中的兵卒质量是怎样,基本上也就可想而知。
而这种初期的顺利,在黄权之处受到了阻碍,按照道理来说,张则应该因为这个事情而得到惊醒,知晓自己手下的这些郡兵其实很有问题,只不过那个时候张则正觉得春风得意,一脑门都在切割和分配利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
直至现在,张则才猛然间发现他的这些手下兵卒,战斗力其实低得可怜……
还有自己手下的这一群『棒槌』……
持续的讨论,从白天接到了信息之后就开始了。
张则一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坐得直直的,声音也是洪亮清晰,很有一番的统帅气度,但是随着讨论的深入,扯皮的开始,楼越来越歪,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夜间之后,虽然说堂内点燃了不少的蜡烛,光线什么的和白天差不多,但是张则的精气神依旧有些衰败了,身形也维持不住原本直挺挺的礼仪规范,耳朵里面听到他人的话语也有些嗡嗡响的杂音,就像是思维也被什么粘住了一样,转动起来有些困难。
『使君,应当速掉各地兵卒,再度向南山军寨扑击,趁魏文长立足未稳,攻破军寨,突击进去,即便是不能生擒魏文长,亦可将其逼退回山中!』
『使君,此事当有蹊跷!南山军寨之中,多少也有两千精兵,竟然无甚斗争,使得魏文长轻取之,其中……呵呵,恐怕是有人里通外敌了,若不彻查,内贼不除,又怎能抵御外敌?』
『使君,南山军寨之中具体如何,吾等难知,但是当下汉中米仓道有变,然而賨人氐人均未有消息而至,恐生变化,不可不防啊……』
『使君,如今南郑城中,恐怕也是有些细作内应,不如趁着当下四门关闭,再次彻查一番……』
『使君,重点还是在城外,不是城内!城内乡老众多,闭门已是诸多不便,若是侵扰过甚,届时激起民变,又当如何?』
『使君,城墙之上还需箭矢三万支方为稳妥,工匠之处还需敦促……』
『使君……』
此时此刻,围绕在张则身边,唧唧咋咋的,大多数都是张则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提拔起来的张氏子弟。
张则其实心中也是清楚,这些提拔起来的张氏子弟,若是平常时间之中,谈谈诗经,说说论语,评议一下酒水成色,探索一下美女三围什么的,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要让这些张氏子弟上阵么……
觉得还能有些用的,张则已经派遣出去了,结果一个久攻黄权而不下,还信誓旦旦的表示这是为了张则整体战局考虑,只需要围困就可以获得最好的结果,并不需要消耗过多的兵卒去攻陷一个『并不重要』的房陵……
还有像是南山军寨的张时……
起初张则认为,以自己的身份尊贵,以自己的智谋远虑,以自己的计划周密,根本就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骠骑兵卒可以由氐人去打,以賨人去应,还有曹氏军队的策应,张则他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坐在汉中享受成果就可以了,所以提拔那么多的大头兵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些自家子弟来的顺心。
起初也确实是如此,这些张氏子弟,当然重点都是放在如何伺候张则身上,不管是寻觅精美的器物,还是安排温顺的美姬,都是选择最好最让张则舒心的送来,因此当下遇到了紧急军情的时候,呈现出这样精彩纷呈的情形,也就不足为奇了。
『报!』
一名兵卒急急奔来,『南山军寨残兵正在往此地而来!』
大堂之内顿时轰然而乱。
『啊,啊?』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残兵?魏文长要来攻打这里了么?』
『魏文长要来了!坏了!真的要来了!』
『这太快了罢?魏文长疯了么?』
『肃静!』张则怒喝一声,按了按自己的脑袋,对着堂下的兵卒说道,『来,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堂下报信的兵卒这才有机会把事情讲的清楚一些。原来魏延占据了南山军寨之后,竟然没有待多久,旋即就将那些投降了的兵卒剥夺了兵甲器具,统统赶了出来,然后放火烧了军寨……
这些汉中郡兵,原本张则的手下兵卒战斗欲望都不是很强,又被扒光了兵甲,就像是被拔掉了大钳子的寄居蟹,一门心思只想着找个窟窿缩回去,根本就不会想要反抗,于是就乖乖的按照指令到了南郑这里。
放火烧了军寨?
这不合常理啊……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据军寨,然后等后续的援军到了之后,再行攻伐么?魏延难道不是应该将南山军寨作为一个据点来驻守么?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魏延不得不退兵,便是烧了军寨,一方面可以阻挡张则追击,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防止张则重新派遣兵卒占据军寨……
张则思索片刻之后,心中略微定了一些,然后问道,『那么,魏延魏文长可有进军?哨卡可有动静。』
『沿途哨卡均无警报。』兵卒回应道。
张则点了点头,似乎印证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停顿了片刻尤不放心,追问道:『哨卡之中可有变化?派人前去巡查了没有?』
兵卒点头道:『哨卡皆安然无恙,一切正常。』
张则又是问了几句,然后也没有再获取什么特别的信息,便是挥挥手让传信息的兵卒退下,然后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微微笑道,『恐川中有变,魏文长乏援而退是也……』
听闻了此言,堂上顿时一片喘气之声,不少人甚至是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不出的舒爽庆幸,劫后余生一般。
『这个……魏文长见我军气势恢宏,治军严谨,并无可乘之机,自知不可敌,便是退回山道中去了?』
『如此识得进退之道,倒也算是一智将了……』
『哈哈,既然魏文长退去,便是汉中依旧无忧!恭喜使君,贺喜使君!』
『可将南山残兵缉拿于城下,详细询问军寨陷落之因,看是否有内贼里应外合……』
『岂可行如此残暴之事?防人之心不可无,然缉拿审讯未免过分了些,恐怕会伤了军心啊……』
『军心么,给些钱财笼络一番也就是了,但是这内贼么,要是不彻底清除,怕是又生了祸端啊……』
『你……』
听到这些家伙又歪了楼,张则实在是忍不住,『乓』的一声重重击在了桌案之上,顿时使得堂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闭口低头,一个个装出乖宝宝的样子来,就像是被老师点名罚站的小学生。
『传令!』张则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下令道,『收整残兵,于城外下寨!另调城中兵卒,抽二百重甲步战精锐,刀盾手弓箭手各五百,长枪八百,再调一千辅军,张遵张孟行为主将,王鑫王子盛为辅,即可前往南山,搜寻魏文长踪迹,重建南山军寨!』
张则这一开口,就将南郑当中的守军抽出了四分之一多一点出去,使得堂内的这些张氏子弟又是有些犹豫,几欲开口劝阻,但是在张则严肃的表情之下又将话给吞了回去。
这些张氏子弟根本不通军事,也自然不知道兵卒并非是多多益善,如果不懂得调度安排,就算是再多的兵卒,也就是一堆待宰牛羊而已,用兵之法不是一味的增兵扩大队伍,而是在于兵卒的合理调配和安置,要在适当的地方,要投入适当的兵力,也要让自己兵马,始终有一个回旋施展的空间……
当然,这些张氏子弟完全不懂,在他们心中,真是恨不得将全汉中所有的兵卒都集中在南郑最好,然后将南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数能填人的地方都填满了,这样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安全。
至于兵卒多了会有什么后续的反应,以及因此而产生出来的一系列相关的问题,这些张氏子弟浑然不在意,反正就像是小时候站在假山之巅高喊着我是大将军然后低下自然就有各种将军替着安排了事项,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一样。
张则疲倦的挥挥手,让这些家伙都滚。看着这些自家的子侄一个个的低眉顺目,礼仪规范,安然且有秩序的缓缓的退出去,张则就是觉得自己身上的筋骨似乎无处不疼痛,脖颈也是僵硬无比,就连左右轻轻转动都有些吃力,不由得闭上了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如山一般的疲倦使得他头疼欲裂,也根本难以继续思考了……
既然魏延暂时退去,或者只是暂时没有发现进攻的迹象,那么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先休息一下,至于魏延魏文长去了何处,等待兵卒到了南山之后收到回报再考虑罢。
……( ̄o ̄).zZ ……
魏延确实没有进攻南郑的打算。
因为即便是魏延走出了米仓道,也并不代表者后续川蜀的兵卒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抵达汉中,所以直接进攻南郑,无疑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这时候又体现出魏延小规模军队的优势了,大部队有力量,但是大部队不好隐藏,小部队则是恰恰相反……
就像是在古代,长江大河为什么一谈及就是天堑,不可逾越?是不是代表着就真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任何可以偷渡的区域呢?
显然也不是。在长江大河那么长的一条线上,真要防守方时时刻刻盯着每一个点,是做不到的,小规模的偷渡即便是到了后世,都是一个及其难以解决的问题……
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要一展开,就不可能杜绝所有人的目光,也比较容易针对,比如曹操赤壁,周瑜就直接烧了船,即便是没有瘟疫,曹操也短时间不可能南下了。
小部队就比较容易隐藏了,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隐身了一样。魏延等人在军寨放了一把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便是隐匿了起来……
当然,之所以魏延会这么选择,一个是得到了军寨当中原本属于张氏的物资补充,另外一个则是有了一个向导。
张时。
张时也很无奈,对于他来说,投降了魏延之后,也就代表着他已经从张氏的序列当中分离了出来,身家性命押注到了骠骑的这一边,同时如果想要摆脱罪臣的身份,就必须拿出更多的东西来进行投注,最为直接的,便是最大的配合着魏延,使得骠骑方面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否则……
军寨一烧,那些残兵被魏延放跑了,也就意味着张时没有了任何退路,只能乖乖的和魏延合作。
这一点,魏延清楚,张时也清楚,因此当魏延带着张时离开了军寨之后,重新询问一些汉中的相关情报的时候,张时就明显比之前态度更谦卑,更加配合了起来。
形势比人强,张时虽然在军事上比较差劲,但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
『张……张使君……』张时吞咽了一下口水,瞄了一下魏延,看魏延并没有因为这个称谓而有什么不满意的表情,便是继续说道,『张使君重点防御的地方在南郑……南郑之中有精兵八千,其中多有重甲之卒,还有辅兵也有七八千……』
『重甲?』魏延皱了皱眉头,『知道这些重甲是哪来的么?』
并不是多穿一层一般的战甲就可以称之为重甲了,在骠骑之下,重甲是一种特殊铠甲的指代,是全身的套装……
嗯,套装有加成……呃,是夹层,比纯粹穿多层的普通战甲更加的舒适和有效。
所以重甲数量并不多,正常来说汉中不可能有太多的重甲,即便是有,顶多也十几二十具,而张时所言甚至有组建成军,这就至少五六百以上了,这个数目就相当大了,当然要追问一下来源。
『这个……在下不是很清楚……』张时回答道,害怕魏延不相信,又补充说道,『张使君采买重甲皆隐秘行事……我确实不知……』
魏延看了张时一眼,点了点头,『继续……』
『除此之外,防御重点便是在这几处了……』张时在地图上点了点,『据我所知,这些地方不仅有重兵,还有哨卡,防御工事都很是齐备……而且一旦受到了攻击,便是立刻会点燃狼烟……』
其实在南山军寨当中也有,只不过魏延的行动太快了一些,在张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压制了军寨……
魏延看着几个要点,微微点头。张时所说的和魏延他自己的判断相差不多。
张则重点防御的自然都是重要节点。
阳平关,防御陈仓道和金牛道,北山大营,防备褒斜道和傥骆道,子午谷么,因为偏僻难行,则是有哨卡……
所以下一步的进兵方向么,魏延看了看,微微笑了笑,点了一下地图,『现在我们先去这里……』
『这里?』
张时瞪大了眼,他完全没有想到魏延竟然会选择这个进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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