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张掖。
一脸严肃的北宫居中而坐。
『汉人的援军已经到了,所以他们才敢袭击都野泽……我已经派人前往都野泽阻击汉人前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打下张掖来,尽快结束在张掖的战斗,才能腾出手来消灭汉人的援兵,彻底的确定在这里的优势!』
北宫面对着周围的羌人头目,很是郑重的说道。
经过了一次失败,北宫原本兴奋的神经总算是清醒了一些,他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本的作战计划,被之前的那些不算什么的胜利所迷惑了,然后自己从埋伏圈里面跑了出来,险些成为了猎物……
而现在,北宫要重新布置好埋伏的圈子,要成为猎手,而不是猎物。
可是北宫的计划,已经开始有人怀疑了。
羌人析枝氏,生的膀大腰圆,也是远近知名的勇士,他听到了北宫的话,便是冷笑了两声,『北宫你的意思是,要准备连夜奋战了?』析枝氏,羌人在春秋之时流传下来的贵族姓氏,但是和汉人春秋时的贵族那些姓氏一样,到了现在只是让人只是『哦』,却不会让人多去『敬』。
北宫追击高梧桐失利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虽然说兵家胜败都是常事,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影响,至少当下北宫的话语,就不像最初的那个时候的好用了。
『今天我们已经重创了张掖西城墙上的汉人,如果我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发动攻击,他们应该支持不了一夜的时间,只要打开了一个缺口,我们就可以扩大优势,进而占据城门,一举夺城!』北宫环视一周,『只要张掖在我们手里,我们就占据了主动,而且之前的损失不仅是可以补回来,而且还能肯定大家都能有不少的额外收获!』
对于普通羌人来说,或许和汉人的战争是为了争口气,但是对于这些羌人头目来说,是为了好处。这一点,北宫也很清楚,所以他很直接的说道:『只要攻下了张掖,有东西到手了,儿郎们就会精神百倍!我们的士气就会更高!』
羌人析枝氏摆了摆手说道:『话是这样没有错,但是这两天连续攻击,我们的儿郎合计已经是损失了两千多,而且都很疲惫,如果真的能够拿下城来,当然最好,但是汉人坚守张掖的决心也很强,而且……而且如果再打不下来,我们的儿郎就会越发的疲惫,到时候汉人援兵一到,我们怕是立刻就会大乱!』
『但是我们的援兵也快到了!而且我们已经打下来了删丹城,日勒城!也自然可以打得下这个张掖城!』北宫瞪着析枝氏说道,『这是我们原本就计划好的!把汉人引诱到张掖这里来,然后一举消灭!』
『哼,删丹和日勒是我们打下来的么?是汉人自己放弃的!就我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汉人中计,还是我们中计了……』羌人析枝氏虽说外表粗狂,但是总归以貌取人是常常会错的。
『汉人没有多少人!之前败落只是因为不小心中了埋伏!』北宫强调说道,『这一次是我们埋伏汉人!但是只有先打下张掖来,我们才能放心的,安全的去埋伏!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吧?』
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站在张掖的城墙之上,欣赏日出了!』北宫信心十足地对众人说道,就像是胜券在握一般。
胜券么……
嗯,每一个买彩票的,都会觉得自己手里捏的就是那张唯一的胜券。
羌人的部队在连续几天的战斗中,只攻击了城门两次。由于城门的攻击面非常狭窄,兵卒容易挤在一处,一旦受到打击往往是非常惨重,所以一般来说不会单独特意往城门去进攻,而是会在相邻的城墙上架设云梯来分散防守力量,一旦抓住守军的疏忽,突袭破城的可能性就增大。
北宫回头看了看藏在昏暗夜色之中的攻城车,以及在阵前的羌人兵卒,便是拔出了战刀高呼:『白羊神庇护!为了羌人的荣耀!杀啊!』
上千名战士同时高举武器,『呼喝……呼喝……』
北宫回头对号角兵说道:『吹号!开始进攻!』
巨大的牛角号声,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了战场。
羌人不擅长攻城,但是并非完全不懂攻城。毕竟跟汉人来来去去在陇右河西打了多少年了,要是说一点都不懂,那么这些年来羌人打下来的城池又要怎么说?
羌人头目各自站在代表了自己部落的战旗之下,也纷纷举刀高呼:
『白羊神庇佑!』
『羌人必胜!』
羌人士兵们一个个挥舞着兵器,然后要把藏在心里的恐惧和疲劳一同发泄出来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着:『呼喝……必胜……』
『上前!放箭!』随着一声令下,羌人的弓箭部队首先射出手中长箭,拉开了血战的序幕。胡人,包括羌人的弓箭手几乎就是全员性质的,任何人都是弓箭手,也可以是战士,相互转换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
满天的长箭同时冲上天空,发出了复杂的啸叫声。
空中长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几乎掩盖了城下狂奔而来的羌人的叫喊声。长箭象雨点一般落下,射在所有接触的面上,发出了无数种声音。惨叫声,惊呼声,随着连续不断倒下的身影,响彻了战场各处。
羌人兵卒在弓箭兵地掩护下,迅速到达城墙边。他们立即沿着城墙架起了数百云梯,几百支突击小队随即开始了进攻。
『大王有令!问你们为什么不进攻?!』
一名羌人兵卒奔到了析枝氏部落的近前,大吼着。
『滚蛋!』析枝氏不满的叫道,『现在上去是送死!到了机会我自己会上去,少跟我废话!滚!』
羌人传令兵无奈,只能再去回禀北宫,北宫气得跳脚,但是也不能临阵杀了析枝氏,只能是暗搓搓的将一些羌人往远离析枝氏方向调配,结果反而是给了析枝氏一个绝佳的机会……
因为害怕误伤,羌人的弓箭部队停止了连续射击,城墙上的汉人旋即展开了反击,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城墙上飞了出来,间或还有巨大的擂木沿着云梯从天而降。羌人的兵卒一时间遭到了猛烈地反击,死伤惨重。
火光晃动,四下一片混乱,嘶吼惨叫声响彻天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时不时有人大喊『城破了』,『攻进去了』,但是很快又被证明只是其中一部分的羌人在虚张声势,亦或是暂时的登上了城墙。
羌人的攻城点非常多,城墙上的汉人防守方士兵在连番消耗之下,人数渐少,一时间也捉襟见肘,根本无力照顾周全,在进入了半夜之后,第三波的羌人兵卒已经从多处成功翻越城墙,他们气势汹汹,杀向了汉军城头的守兵,惨烈的肉搏战再次展开。
析枝氏一直都憋着,直至他发现了城头上露出了破绽……
『就是这个时候!』
羌人析枝氏低声喝道,敦促着兵卒推动撞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之下,冒着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矢,奋力向前。木质的轮子叽叽歪歪的述说着它身上的重负,然后碾过黄土,滚过鲜血,压过碎石,颠过尸首,在夜幕的掩护之下越来越快,直直朝着城门而去!
不得不说,这一次连夜攻城,一方面确实出乎了汉人守军的意料,另外一方面也给这些撞车创造了更为有利的条件。夜间昏暗的视线,撞车几乎都快临近了城门,才被城头上的汉人兵卒所发现,顿时引起一阵惊慌。
因为羌人之前在城门之处只是攻击了两次,然后吃过亏,所以后来羌人就不怎么重点进攻城门了,加上之前羌人的两波进攻,也是重点放在了更为广阔的城墙上,使得守城的汉兵以为羌人已经放弃了城门的进攻,所以一再从城门这里抽调兵卒支援其他地方,等到现在发现羌人忽然选择了城门作为突破口的时候,再想要往回赶,有些来不及了……
撞车越来越快,推车的士兵们已经几乎是在飞奔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羌人兵卒狂热的大吼起来,虽有推车的兵卒被射中,甚至被自己推着的撞车木轮卷入车下,发出骨断筋折的声音,可是其他的羌人兵卒根本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推着巨大的撞城车,冲向了紧闭的城门!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城门洞内传出。
在城门之上的兵卒,感觉脚底都在颤抖,仿佛整个城池都在响声当中摇晃着,哀鸣着。
『蒙校尉!城门受袭!没有火油了!』城墙之上,汉人兵卒大声吼叫着。
蒙恕心中猛的一跳,神情多少有些恍惚起来。
早在去年的时候,贾诩就预测到了今天这一场战争,只不过那个时候,贾诩并没有说的很详细,蒙恕也没有追问一些细节……
可是现在猛然之间,这个原本几乎消失在记忆之中的细节又像是被城门之处的震动而重新跳动了出来,时间,地点,战术,人物,似乎许多方面都和当初贾诩预测的相差无几,蒙恕甚至还记得当时贾诩表示,如果这一次战争胜利了,就可以几乎至少平定陇右河西三四十年的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可以让西域和长安更加的密不可分,可以让陇右真正的成为一片热土,让百姓的生活能够更好一些。
『如果输了呢?』蒙恕记得当时他有这么问。
贾诩当时似乎说不太可能输,但是会死多少人就不确定了……
现在蒙恕忽然想起来,当时贾诩说这个话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和之前不久,贾诩任命自己成为了假张掖太守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贾文和!』
蒙恕咬着牙,叫来副手,让他照看着城墙之上的羌人进攻,让人从城门洞上方去尽可能拦阻,自己则是召集预备队的兵卒,准备去堵城门即将出现的豁口!
低沉的牛角号声再次在城外响起,敌人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势。
蒙恕带着五十名的预备兵卒,冲向了城门。缺口绝不能被打开,一旦被突破,那么必然导致整个防御阵地崩溃,到时候死的不仅仅是守城的兵卒,还有城内的百姓!
就是用性命和血肉去堵,也要把缺口堵上。
之前在城门之处倾倒燃烧的火油,固然是烧毁了前几次的羌人的冲城车,但是实际上也烘烤了城门,使得城门有些地方有些碳化……
现在火油用尽,而新的冲车又死命的撞击着城门,伴随着从城门洞四周不断落下的砂石粉尘,原本被火焰灼烧的地方再经剧烈的撞击,便是渐渐的支撑不住了。
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之中,城门不堪重负,被撞出了一个窟窿来,旋即从哪个洞口传出了羌人疯狂的叫喊之声。几名汉军兵卒下意识的想要去堵哪个破洞,但是下一刻巨大的撞椎便是直接扩大了洞口,甚至将那几名汉人兵卒直接撞飞。
一扇城门垮塌了小半边,火光闪耀之下,双方的身影若隐若现。
巨大的撞椎缩了回去,一张羌人的脸从洞口之处露了出来,旋即被蒙恕一刀砍中!
下一刻便是十几根长枪捅了进来,差一点扎中了蒙恕!
蒙恕不由得往后一退,结果一个羌人便是趁机钻了进来,然后紧接着又是一个,越来越多的羌人冲出了破洞,像是旧房子的木地板被掀开了一个洞口一样,乌泱泱的蟑螂从洞口涌出!
蒙恕带着预备的兵卒,挥舞着战刀,挡在了城门洞口之处。
一个满脸是血的羌人百夫长模样的嗷嗷乱叫着扑向了蒙恕,蒙恕人随刀走,抢入对方侧翼,一刀将敌人砍死,但是也陷入了对方另外三个羌人兵卒的凶狠围攻之中!
架开一枪,躲开一刀,但是在转身的时候却踩上了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尸首的手臂,顿时脚底一滑,有些踉跄,眼见着一把羌人战刀便是趁机朝着蒙恕的脖颈之处砍下!
幸好跟上来的一名盾牌兵举着盾牌,合身往前一撞,将那名羌人撞开,才算是解了蒙恕之危……
双方的兵卒不断的相互搏杀,发出惨叫,不时有人倒下,但是没有人后退,在这个狭小的门洞之处,就像是斗兽场的通道之中,双方死命撕咬,血流满地,都杀红了眼,汉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有利的场所,羌人则是好不容易打开了一个缺口,也同样不愿意放弃。
一个汉人士兵在临死之前还奋力劈出一刀,砍断了对面羌人的一条腿。
断腿的羌人嚎叫着,旋即身上又被另外一个兵卒的长枪扎中,他临死又将那名长枪兵的手指头砍断了三根……
长枪兵剧痛之下,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旋即被新冲进来的羌人一枪扎在了胸腹之中,虽然有铠甲遮蔽,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使得他像是一只弯曲的虾米一样倒了下去……
汉人和羌人碰撞在一起,鲜血和肢体四处飞溅,将战刀和长枪相互插入对方的躯体,将对方染成滚烫的鲜红色。
虽然一开始的双方的战损都相差不多,但是随后渐渐的就产生出了分别来,汉人的兵器铠甲给与了更多的保护,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中,豁免的每一次的伤害,都可能是决定了一次的生死。
越来越多的羌人倒下,析枝氏头人终于是忍不住,持刀盾冲了进来,一连砍倒了三名的汉人兵卒,旋即和蒙恕正面战在了一起。
『铛!』
兵刃交错的巨响震得蒙恕全身一颤,相互碰撞在一起的劲风似乎也将城门洞之中浓烈得几乎实质一般的血腥味冲击四散!
蒙恕往后踉跄退了两步,然后就看见了羌人析枝氏。
羌人析枝氏盯着蒙恕,能够在他偷袭猛攻之下,还能及时招架的对手,肯定不是善茬。
蒙恕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手,将战刀在面前斜斜横起,门户封的极为严谨。
猛然之间,羌人析枝氏大喝一声,就像是在平地上响起了一个炸雷一般,借着大喝的声势,便是猛地往前一冲,瞬间便是越过了两人之间的间隔,一刀直劈而下!
若是一般的兵卒,少不得被如此大喝之声震慑,但是蒙恕多少也是战场老将,并没有因此而失神,几乎是在羌人析枝氏前冲的同时,也是咆哮着向前砍去,兵刃交错中洒出一片红光,人影一合即分。
羌人析枝氏的左肩上的披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砍飞,鲜血从肩头不断流下,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将盾牌往面前遮挡了一下,虽然受伤,但是依旧一身杀气腾腾。
蒙恕的伤口则是在左大腿的正面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殷红伤口,鲜血也渐渐的涌动出来,染红了战袍。
这是最为黑暗的时刻,即便是有些火把闪耀,黑暗依旧像是半凝固的酱汁一样,附着在所有的物体和人体上。
就在两个人再次对峙的时候,在城墙之上突然爆发了一阵巨大的喧哗之声!
蒙恕心中猛的一跳!
不好,怕是城墙有变!
然后下一刻便是意识到他自己走神了……
死死盯着蒙恕的羌人析枝氏,抓住了这个机会,身形一缩,便是藏在盾牌之后,然后便是直接顶将上来,而刀尖则是在盾牌的边缘上闪耀着寒芒,就像是毒蛇露出了尖牙!
蒙恕之前没有被羌人析枝氏的大吼声吓到,却被城墙上的动静所分神,不得不说也是命数,眼见羌人析枝氏扑来,在这么狭小的环境之下,便是已经失去了躲闪格挡的机会,只能是以命搏命,以攻对攻!
这个天下,不管是战场还是官场,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场所,一味的等靠要,是不会得到什么好东西的,想要好东西,便都是需要同样的拿命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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