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草原,很美。
但是现在曹纯没有心情去欣赏。
甚至可以说,有些焦虑。
不能适应马背上的生活的人,便是逐渐的被淘汰出了速度的行列,不能担任骑兵的职务,而不能适应草原大漠上的人,也逐渐的成为了大漠之中被猎杀的对象,或死,或逃。相同的,不能适应战争,亦或是在战争中稍微差一些的,也将迎来被淘汰的命运。
那么,面临淘汰的,又将是谁?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曹纯自己是猎手,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猎手,等待着礼物上钩,可是现在么……
骠骑人马在白山往返游弋,既不进军往东,也没有回军,就像是要在白山就这么待着,等候赵云的大部队汇合一样,让曹纯和柯比能很是为难。
埋伏是在战争当中最经常用的手段,但是就像是围棋当中的定式一样,虽然很多人都会背,都会照着葫芦画瓢,但是能不能用好,就是另外的一件事情了。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曹纯还等得起,他原本以为他应该比柯比能更耐得住性子,柯比能可以等得起,那么他更加等得起,反正是柯比能急切的想要挽回草原大漠的领袖地位,而不是曹纯他自己。
大不了自己回渔阳,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就是了。
原本曹纯以为,若是要比耐心,曹纯他会比柯比能更有耐心。
这个耐心来自于自身的实力,但是一切似乎渐渐的发生了改变,而这个改变,原本并不在曹纯的意料之中。
一般来说,如果跟『意外』这两个字沾染上了一点关系的,大概率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一次也是一样,有曹军兵卒急奔前来禀报,在渔阳周边,发现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
起初,曹纯以为是乌桓人,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乌桓人其实跟一群豺狗似的,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是队伍很庞大,但是实际上战斗力不强,稍微困难一点的骨头都啃不动,再加上乌桓人也没有什么进攻城池的好手段,顶多就是周边劫掠一番而已。
而且之前才刚刚击败了刘和与乌桓人的联军,使得乌桓人不得远远的逃离了,即便是现在乌桓人想要重整旗鼓,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乌桓人要是知道了赵云等人进军,肯定是会习惯性的等待赵云确定胜利局面之后才疯狂扑来,相反若是看见赵云等人中了埋伏,吃了败仗,给乌桓人一百个胆子,也顶多就是在外围龇牙,不敢真的扑上来。
所以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后面就发现不对了,最新的兵卒汇报说,经过侦测,发现这些不明身份的人,并不是乌桓人……
随后曹纯又猜测可能会是丁零人。
因为附近有实力对于渔阳威胁的,也就剩下了丁零人了。
可问题是丁零人又是如何绕过了在北面的警戒线?
为什么在北面的斥候都没有汇报?
如果说一个两个斥候没有能够回报,那很正常,毕竟双方斥候交手,有输有赢,输的死了也就不可能回报信息,但是说曹军所有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人都没能逃回来,以至于没有回报,那显然不可能。
所以,从整体上来说,丁零人要在没有破坏斥候的警戒线,又同时有大部队越过了警戒线南下威胁到渔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意外出现在渔阳左近的人马,这些不明身份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大问题。
也是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
这个意外,并不是在曹纯的计划之内的,否则曹纯他也不会只是安排了两千人在渔阳守城。虽然说驻守一个城池,两千人左右也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因为完全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能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然后判断出具体的策略,这就使得曹纯不得不设想着可能会遇到的最坏的局面。
如果失去了渔阳,会发生什么,这个几乎是根本不用多费脑子就能想得到的,而这个结果则是曹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因此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真的渔阳有了危险,应该怎么对付!
没有错,从上谷到渔阳,如果以骑兵驰援,并不会有消耗多么久的时间,但是驰援渔阳,就等于放弃了埋伏。放弃很容易,但是也同样意味着之前所有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将变成泡影。
值得么?
可是如果坚持在这里,那么一旦渔阳出现了一些危险,那么后果无疑是最严重,最可怕的,失去了根基的曹军骑兵,士气崩坏之下,别说进攻了,就算是撤退也会崩坏。
渔阳是曹纯的根基,是曹氏整个幽州的支撑点,不容有失。
甚至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想法逐渐在曹纯脑海里面冒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埋伏,万一埋伏的对象不是骠骑,而是他呢?
万一曹纯以为他是猎手,只是他以为的呢?
曹纯觉得背后似乎有些发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冷冷的盯着他……
……(⊙o⊙)……
『沮从事……天亮了……』
『啊?什么?哦……』沮授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又是熬了一夜。
渔阳府衙大堂之内,沮授慢慢的直起了腰,却发现自己的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和趴伏,已经是僵硬酸痛无比,顿时疼痛得呻吟出声。
黑夜过去了,白天到来了。
可是下一个的黑夜,也就临近了。
渔阳之中,可以撑过去几个黑夜?
有一种不良的预感,在沮授心中升腾着,使得他不得通宵达旦的排兵布阵,模拟战局。
可是……
沮授步履踉跄。
护卫兵卒连忙上前,一边搀扶着沮授站起来,缓缓活动着,一边替沮授按捏松弛着腰背上的肌肉,然后示意仆从上前收拾桌案,吹灭烛火,并且奉上洗漱用具。
沮授接过了面巾,然后盖在了脸上。
『呵……』
沮授用力的闭起了眼睛,眼睛也有刺痛,流出了些泪水。看了一夜的地图,他现在两眼干涩,就像是被人扔了一把沙子在眼睑里面一样。
在热乎乎的面巾覆盖之下,沮授熬夜产生的痛苦慢慢的得到了缓解,可是内心当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
发现这个事情,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个意外。
在打跑了原本渔阳周边最大的威胁,乌桓人落荒而逃,然后曹纯和柯比能又是联手对抗了丁零人,可以说在幽州区域,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安全期,也让一直身心都承受着仲达压力的沮授,多少能有些喘息的感觉,于是乎,沮授便带着些人到了周边踏青……
春天么,幽北的草原当然有不错的风光,若是打一些猎物,然后坐在桃花树下,一边吃着烧烤,一边饮着小酒,也不枉这些时间来的辛苦,算是自己给自己的一点酬劳。
可就是在这样原本简单的踏青活动之中,只是准备诛杀一些小猎物的沮授一行人,结果碰上了『大猎物』!
骤然遇到了袭击的沮授,差一点当场就中箭身亡!
幸运的是当时沮授正好扭身和旁人说话,躲过了一劫,也使得这些原本潜藏在渔阳周边的不明身份的人暴露了行踪。
随后沮授自然没有了什么继续踏青游玩的心思,急急返回了渔阳城中,派遣了斥候部队侦测周边,便是发现这些人并非仅仅只有一小队人马,周边也存在着一些尚未消去的痕迹,并且从这些痕迹来看,这些也不是沮授原本推测的什么游侠刺客,而是明显带着一些军旅痕迹的兵卒!
可究竟是谁的兵马,沮授还没有能够查清……
可惜,当时如果反应再敏锐些,留下些活口就好了。
沮授在面巾之下,微微叹息了一声。
『将军……将军还没有回复么?』沮授闭着眼,盖着巾,模模糊糊的问道,『斥候有什么新发现?』
护卫沉默了一下,『回禀从事……没有,都没有……』
沮授捂在脸上的手一顿,片刻之后,将手和巾一起放了下来,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传城中三老前来……』
沮授不是渔阳人,虽然说广平距离幽州也不算是太远,但是对于渔阳周边的地形,自然是当地的土著更为熟悉,比如渔阳的三老。
不多时,渔阳三老来了。
三老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人,职称为『三老』。
『免礼……请坐……』沮授盯着渔阳三老,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自渔阳到辽东,是否仅有走宾徙辽隧一条?』
渔阳三老不由得一惊,抬头盯着沮授的脸色。
上一次沮授就问过了渔阳三老这个问题,但是当时渔阳三老表示只有这一条路,毕竟大军行进,这一条路自然就是最为方便,其他地方都不适合大军行动。
可是这一次沮授再次询问,显然是又有了一些什么新的变化,在这个时候如果坚持的话,万一……
渔阳三老吞了一口唾沫,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禀从事,这个……路,倒也不也是只有一条,只不过那一条……颇为难行……』
沮授示意,『取图来……指出来!』
渔阳三老上前,在地图上面比划了一下,『昌黎往西北,有一水,名老秦水,然后沿着水道蜿蜒往南……不过这条路崎岖难行,又有绕远,大军应该是无法通行……』
『应该与否,非汝之断!』沮授皱着眉头,然后瞪了渔阳三老一眼,『何不早言?!』
『这个……这个……』渔阳三老低着头,『在下之前也没想到……今日被从事一问,才忽然想起……』
『哼!』沮授挥了挥手,『退下罢!』
渔阳三老拱拱手,正准备退下的时候,不知道是真的又想到了,还是说想要弥补一下之前的错误,便是停了下来,又补充说道:『启禀从事,若是说路么,其实还有一条……可走水路……』
『水路?』沮授瞪大了眼,心中猛的一跳,重复了一声,『水路!』
……(⊙﹏⊙b)……
沮授这一次推测的没有错,确实是辽东人,而且也是走的水路,毕竟水路润滑一些……
辽东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船,船只是东吴的。
嗯,现在还不能叫做东吴,而是应称之为江东孙子之后,孙十万送的。
孙子之后,孙权现在就很兴奋,坐在堂内左右顾盼,眉眼之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骄傲,就像是在叫嚣着,『来,来夸我啊,赶快来夸我啊!』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孙权这一步棋,确实是不错。
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孙权和辽东的人勾搭上了,一南一北,隔着茫茫大海,竟然媾和了!
『啊哈哈哈哈……』孙权眉飞色舞,对着地图指手画脚,『如今曹贼北面幽州一乱,必然要调遣兵卒北上,西面又需要防备骠骑,再加上……嘿嘿嘿,然后南线定然空虚!届时只需挥军向北,曹贼南北不能兼顾,东西不能两全,必然是土崩瓦解,全盘皆败!』
『皆败』二字,孙权真是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声震梁柱,语音萦绕。
周瑜也有些吃惊,他也没有想到孙权真的搞了这样的事情,还搞得这么大,东西南北都考虑在内了。原先周瑜以为孙权只是借着徐州的商贸路线刺杀曹操,挑拨曹操和斐潜引发二人之间的争斗,没想到孙权竟然还藏了一手,不仅是通过了商贸联系上了臧霸,还直接往北联系上了公孙!
远交近攻之策。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是漂亮。
可是,这也太远了罢?
远到了一年就能勾兑一次,就跟异地恋似的,呃,比异地恋还惨,要是碰上海上风浪大些,那家伙,可就是全部打水漂了……
孙权其实也并非一开始就有这么宏大的战略目标,而是因为江东实在是太缺乏战马了,而且曹操原本就被斐潜卡了一手,然后从曹操能漏出来到孙权手里面的战马么,就像某个万年不改某商的破柱键帽似的,贵得比进口大宛马都贵,但是素质么,比乡野养的小马还差!
所以其实,孙权起初是想要从辽东走私一些战马的……
毕竟走辽东线,就可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多爽。
和辽东的公孙家勾搭上,算是意外的收获,确实没有在孙权的计划之中,但是不妨碍孙权将这个作为了自己的功勋吹上一波。
这年头,酒香还怕巷子深,不吹一波,怎么行?
吹,还有有人捧。
孙权的那些直系手下,当然是疯狂吹捧孙权,可是这些人的话听得多了,也就是一个味道,因此孙权就想要换一些口味,毕竟能够的得到周瑜张昭,江东四大家族的人的低头,才是真正如同美酒一般的醇厚,可是现在,这些在孙权意料之中,应该是拜倒而捧的人,却不怎么配合。
『昔日便有鲁穆公使众公子宦于晋楚,今有主公千里结公孙于辽东,真可谓妙计,妙计也!』虞翻率先就不给面子,冷笑了两声说道,『主公果然是好思量,佩服,佩服!』
『嗯……嗯?』孙权叭咂了一下,觉得这话听起来,怎么不是什么味道?然后看见座下江东四大家里面有人微微撇嘴而笑,顿时反应过来,怒声喝道,『虞仲翔!你这是何意?!』
虞翻拱手说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明主公精妙策略,有事不明,还请主公赐教……敢问主公,若是辽东变故,吾等地处江东,何时可知之?』
『这……』孙权回答不出来。
『若是曹军知晓此事,便是假宣其变,敢问主公又如何鉴别真伪?』虞翻紧追不舍,『再说辽东乃国之一隅,地偏人稀,兵缺将寡,与此等之人谋之,敢问有和增益?』
『大胆!』
孙权一拍桌案,正准备让人收拾虞翻一顿,却听到一旁的张昭拱手说道:『主公,仲翔所言或有偏激……主公无须计较……只不过,听闻主公遣送三千兵卒送于辽东,另有珠宝财货战船若干,不知……是真是假?』
『嗯……』这个事情显然是不可能隐瞒的,所以孙权也就点了点头。
『那么……不知辽东所赠何物?』张昭捋着胡须,声音不大,不紧不慢的问道。
还能有什么?
辽东么,辽东三宝呗,在加上一些战马,而且因为长途海运,一些战马已经在半路上死了,剩下的战马其实大部分也是掉了膘,不养个一两年也不能用。
孙权支支吾吾。
张昭看着孙权,就像是看着自家的败家儿子。不当家不知道家中柴米贵,就这样便宜大甩卖,真当自己是坐拥金山,还是说江东已经富裕到了随便来个阿三阿四都可以送东西的程度?
江东四大家的人也看着孙权,就像是看着缺乏关爱的傻子。江东之人素来精明,长于计算,粘上一些毛都可以比猴都精了,像是这样的亏本生意,反正江东四大家里面的人要是做出来了,怕不是被当场当成异类打死!
周瑜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孙权。
孙权脸色铁青,双手捏着桌案,青筋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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