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喜欢春天,有的人喜欢夏天,当然也有人喜欢秋天或是冬天,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喜欢哪一种天气,只是并没有被这种天气伤害过。
比如有人喜欢春天,然后春天来了,有一个低沉且饱满的声音就会飘荡而来,又到了万物交配的日子,然后猛然间发现隔壁老王……
咳咳。
相对来说,春秋两个季节喜欢的人会多一些,夏冬相对少一些,毕竟夏天热,冬天冷,都不是那么令人舒服。
就像是现在,斐潜等人也十分的厌恶这个冬天,越来越冷的冬天。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讨厌,就能自动消失的,就像是寒冷的这个冬天气候,显然是准备连续登场,还没等秋菇凉站稳,就是急匆匆的奔了过来,然后一脚将秋姑踹凉了……
『阴山传讯,北地大漠之中,多有冰雪……』斐潜坐在骠骑府厅堂之处,望着远方,缓缓的说道,『某已经令矿工奴工等人,南下阴山之处避雪……』
斐潜在阴山之北有开金矿,而在越来越是寒冷的当下,半露天开采的金矿已经无法运作,只能是将人员全数撤离,等到来年冰雪消融之后再说。
在斐潜身侧,则是坐着庞统荀攸诸葛贾诩,神色都是严肃。
『太原,上党,也传来讯息,大雪没膝,行路艰难……』荀攸说道,『平阳北地,亦有些许牛羊冻死……如今观来,便是如主公所言,寒冬又将临也……』
贾诩也叹了口气说道,『陇右多羌胡,零散于郡县,虽说某亦派人提醒,只不过么……这些羌胡之人……』
贾诩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大家都算是基本明白。虽然说当下西羌和汉人已经停止了战争,但是除了部分贴近于汉人的白石羌等人之外,一些偏远地区的羌人依旧对于汉人没有什么太好的观感,因此即便是贾诩派人前去提醒,这些羌人也未必肯听。
这些羌人顽固得像是一块石头。
斐潜看了贾诩一眼,然后说道:『如此,文和更当多多遣人提醒……』
贾诩显然知道斐潜是什么意思,微微点了点头。提醒有没有效果,羌人会不会愿意听,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让这些羌人知道有人在关注着他们,不至于在真的遇到绝境的时候便是又来作乱……
有了希望之后,总归是多少忍耐度会更高一些。
庞统说道:『长安三辅,煤炭存储虽说量足,不过看着天气,还是应该再转运一些前来方为妥当……』
诸葛亮也说道:『蓝田之处,储备略薄,民寨多木,当重防火……』
几个人凑在一处,叽里咕噜,几乎就将寒冬的准备工作和应对措施都梳理了一遍。然后议论得差不多了,荀攸也将事项都记录了下来之后,便是呈送到了斐潜前面。
斐潜将纪要拿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下,便是点了点头,让黄旭取了印鉴,在上面签了姓名,然后再盖上了自己的骠骑大印,也就代表着这个纪要成为了正式的文件,会作为今年冬天的抗寒标准纲要,向各地郡县进行颁发。
『已是连续三年寒冬……』斐潜点了点头,神色严肃,『明年或许依旧还是……即便是汉中有山峦阻挡,未必亦可免之,随后便是川蜀,乃至大汉天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备冬御寒之事,便是如此安排……某召集各位而来,另有一事,乃各地增设钱庄章程,当下亦需定矣……』
华夏最早的钱庄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斐潜记得是在宋代?或许是更早一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原本汉代是没有钱庄的,而且连钱庄的基础,倾银铺都很少。
钱庄,无疑是一个封建王朝商业的是否趋于成熟的重要标的物。
封建王朝,包括大汉在内,收取赋税,一个是钱财,另外一个就是实物。实物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反正只要是天上地下水里,所有能产出的,都有赋税。即便是就算是砍柴的薪夫,跳着柴薪进城门的时候,也会被小吏拦下来,抽上几根粗大的柴薪……
而钱财之中的门道,在原本大汉之中,在三四百年的时间之中,甚少有人去研究,以至于才会出现铸币权收了又给,给了又要收的情况,甚至还有什么不用金银,却用支票白露币等等的奇葩行为。
对于斐潜来说,大汉的许多商业行为无疑都是原始的,整个大汉的社会的结构还非常的不稳定,后世华夏之中的所有典章,垫在都不过是一个个的雏形。或许在这个时候,只要种下种子,等到了一定的时间,肯定就会有人把这些事情规范起来的。
对于华夏人的智慧,斐潜从来不怀疑,只是偶尔会担心这些家伙将智慧用到了一些什么其他的方向上去。
从今年开始,整个的大汉或许就要开始准备过苦日子了。
但是并不能说因为现在苦,便是不抬眼备战未来。
当下的事情要做好,未来的事情也需要考虑。
天下的事情,都是环环相扣相互影响的。天气寒冷也是,北方最先会直接的感受到天气带来的各种变化,然后被秦岭等山脉保护的汉中和川蜀,乃至于南方的江东岭南,也会逐渐的感受到西伯利亚寒流的威力……
随着气候逐渐恶劣,关中有很多蕨类植物开始凋零了,这些从上一次小冰河时期过后便是旺盛生长的家伙,现在最终走到了路程的尽头。
当然耐寒的蕨类植物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在当下大汉关中还有其他地方的蕨类,很多都是喜欢湿热,属于温带或是热带的蕨类,在气温骤然下降的这些岁月里面,无疑就是这些植物的末日。
蕨类死亡,植被减少,加上天气寒冷,砍伐树木用来取暖的行为不端增加,对于人类密集居住区域的生态破坏就会越发的严重,然后水土的流失会造成次年的庄禾耕作之时,或是太涝,或是太旱,然后引发次年收成的问题,然后接下来就是灾荒,流民,瘟疫,整个家国秩序的崩溃。
有些东西是斐潜没有办法制止的,也没有办法改变的,比如蕨类的死亡,但是其他的事情,则是要做在前头,只要将整个环节其中某一个敲出来,那么就不会滚雪球下去,至少会减轻很多。
那么钱庄,就是其中的一环。
钱庄顾名思义,便是有借有贷。如果没有官方的钱庄,那么原本这些因为这个或是那个情况导致受灾的普通农夫会去找谁借钱呢?
自然几乎都是各地的大户。也只有这些大户距离百姓最近,最方便,然后这些大户就会想方设法的让这些百姓办分期……呃,是办花白,啊,是借贷,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然后一方面可以获取更多的收益,另外一方面表面上好像是分完了每次还的少,但是实际上百姓要承担的风险期则是延长了,只要有一次还不上,大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百姓的田地,拿到了自家的口袋里。
所以推广钱庄,最不乐意的会是谁?
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士族大户,豪右乡绅。因此斐潜虽然很早的时候就有做钱庄的尝试,但是一直都没有形成网络和规模,而现在,终于是到了要最终收网的时候。
因此斐潜才特意在推广钱庄之前特意的收拾一顿这些大户,而且还让张时继续往河东查,彻底的吸引住这些士族大户的视线,然后等这些人从惶恐之中,反应过来,便是又晚了……
『京兆尹、左冯翊,公达负责,右扶风,陇右之地,依旧是文和费心,上郡、河东之地,便有友若统筹,上党、太原之所,则是梁道,川蜀之地,便有元直,如今唯有汉中一地,尚未有定……』斐潜回头,看了看庞统还有诸葛,『你二人谁走一趟?』
诸葛斜眼瞄了瞄庞统的双下巴,然后转向了斐潜,『主公,便是某去汉中罢……若是士元去……呵呵……』
庞统勃然而怒,但是自己也摸了摸下巴之后,也就黯然下来。胖子没人权,在哪都一样。
斐潜也笑了笑,也没有说一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示意黄旭将几份书卷发给在座的各人。
『钱庄之法,妙用无双,便于此书之中……』斐潜指了指书卷。
钱庄最大的盈利杀招是什么?
当然是『弱势群体』啦……
错了,应该是『离柜概不负责』……
不对么?那么应该是『临时工干的已经开除』,还是『这个事情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还在走流程』?
『除青苗农具,商贸借贷之法外……』斐潜缓缓说道,『其一,于各地商贸之处,可立「柜坊」,以便存储……』
『柜坊』有些像是存储柜台,但是也有些不同。
随着斐潜在各个区域之间不断的修建交通,扩充商路,使得各大城市之间,汉人胡商之间,都有着紧密的往来。商业的繁荣,贸易体量的不断增加促使远距离的钱货输送量增多,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钱币运送的不便利。
在集市上,人流量大,大量的钱币十分沉重,携带既不方便不又安全。因此所谓的『柜坊』便是需要应运而生……
在历史上,『柜坊』的出现似乎是在唐代,现在斐潜拿来先用用,也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进步。
柜坊经营的业务是代替客户保管金银等财物,客户在完成交易后,可以他自己来提取,也可凭信物取,当然,这个过程是需要收取客户一定的保管费,一点点的小钱钱……
这个自然不难理解,因此众人也是点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疑问。
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其二,便是「飞票」,以「柜坊」为根,以鸽为飞,人鸽双行,核准印信,异地存兑……』
用鸽子传递信息,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技术了,而且这个技术,斐潜也没想着要藏着掖着,因为根本藏不住,毕竟鸽子这个小精灵又不是斐潜到了关中之后才养的,早在殷商之时,就有鸽子的记载,而到了汉代,尤其是东汉,士族世家也多有养鸽子的传统艺能……
养着玩的。
至于历史上运用于传递信息,有记载的是要到了十六国时期。然后那个时候还因为很多兵卒不知道鸽子是用来传递信息的,便是见到了鸽子便是以为是小脸鸡,肉嫩骨头香……
而且如果只有斐潜这里用信鸽,其他地方不能用,那么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反而不方便,毕竟量少,就太明显了。若是信鸽到处飞,反而可以将斐潜军用的那些信鸽掩盖起来。
『飞票』,之前斐潜也有雏形,只不过当时是以斐潜的信用为依托,而现在则是以各地商户自行的『柜坊』为准,然后进行异地存兑。
如果说这个『飞票』能够通行起来,只需要严格把关,做好核准的工作,那么就会加快整个商业的商品流通速度,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渗透到斐潜并没有统治的其他区域去,因为到那个时候,在其他地方钱庄之内的『柜坊』的钱就不是斐潜的,即便是被查封,斐潜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其三,「承兑」。』斐潜缓缓说道,『如今各地私钱繁杂,数目庞大,铜钱轻重成色各异,若是一律不用,未免浪费……故当承而兑之,以利民也……』
承兑当然不是说原本五铢钱就当五铢来用了,而是会根据实际的重量和成色来进行衡量兑换,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怎么也不会亏,而且就像是斐潜所言的一样,可以让原本废在百姓手中的那些铜钱,有重新回炉的价值,而不至于白白作废。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意义。
而深刻的么……
『诸位以为如何?』斐潜问道。
对于这个事情,庞统早就知晓了,所以他没有什么意见。
贾诩一般来说都甚少直接说什么好或是不好,所以便是微微摇头,表示自己这里并没有什么问题。
诸葛亮说道:『此策甚善。唯有一虑,便是良策伊始,然行渐恶也,如何防之?久居金银之中,难免受其诱惑,若是多了贪财之心……』
斐潜认真的说道:『人心多变,此事绝难免也,故应加以约束,惩恶扬善,方可长久!且需严刑峻法,恶行何处,法应随之,应事而变!尤其前后之任交接,若后有纰漏,便是前后之任皆入罪,严惩之!』
什么推脱给前任的借口,便是天大的荒谬。出了什么事情,就往前任身上一推,自己似乎就是无辜的,被蒙蔽的,然后前任又有前任,然后不了了之。就像是什么走流程,总是有走不完的流程一样,都是摆明了忽悠百姓的一个拙劣的借口而已。若是前任有问题,后人查不出来,仓廪不知多少,存库不明几何,便是接什么印,坐什么位?
斐潜说完,众人都是微微点头。
牵扯钱财之事,本来就是如此,尤其是斐潜将来还准备将钱庄再次的扩大,然后将赋税的项目也找个机会并入钱庄之中,那么就更加的需要在钱庄之中的人员谨慎小心,严查贪腐……
荀攸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长安之中,青苗贷量少,所耗钱财不足为虑,然则若是……若是如同主公所言,凌冬将至,必然多有借贷之民,而这钱财……又由何处来?』
对于大汉百姓来说,借贷就是一个家业败落的象征。
因为之前借贷,几乎就是饮鸩止渴,甚少有人还得上利滚利,然后便是那些借印子钱的发大财,真正摊上事的百姓家破人亡,所以如果没有到不借印子钱就会死的地步,他们就不会走这一步。
这是华夏大地上最顽固,也是最老实的一个群体。这个族群朴实而狡黠,他们对看不见的利益永远都没有多少兴趣,他们只在乎看的见,摸得着的利益。所有透支明天来支应现在生活的人,在他们眼中毫无例外的都是败家子!
所以之前长安之中,没有多少农户会借印子钱,纵然斐潜定出了灾害之年最高百分之五的利息的标准,依旧没有多少人敢借钱。但是接下来不一样,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会让很多农户措手不及……
为了活下去,他们就必须借贷,而这样农户的数量,将会是原本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
斐潜微微而笑,说道:『无妨,定有大户贪图农户田亩,假做不知先前《贷令律》……』
先前的律令明确表示是说灾害之年,利息不能超过百分五,然后以此来彰显对于百姓仁德,体现士族大户的道义,然后斐潜几乎也没怎么用,所以士族大户么,肯定就会有一批人会耍小聪明,觉得斐潜是说着玩的,亦或是觉得那些律令,都是其他人要遵守的,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即便是不遵循,也没人看得见,要不然就是张三也这么做,李四也这么做了,所以跟着做也没关系。
不懂得着眼未来,不知未雨绸缪者,都会吃亏,或大或小而已。
斐潜此言一出,庞统贾诩便是相视而笑,而诸葛亮则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便是微微一笑。
而荀攸也似乎也是想起了一些什么来,也是不由得脸色有些变化……
在这个世界,或许其他的一些东西可能会因为这个那个而多多少少有些变化,可是贪心之人,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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