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太阳依旧当空而下,清空一碧,万里无云,但是孙权心中依旧雷电交加,惊涛拍岸。
孙权行宫,倚山临江,独占一片荫凉,此处地处东山山麓,地势比对岸高峻,可以望得很远,阳光朗照,若是利于台榭之上望去,对岸山上孙家祠堂的斗角飞檐历历在目。哪里有孙坚的牌位,也有孙策的……
孙权负手而立于堂前,看着周瑜一步步的走来。
“人言道,曲有误,周郎顾……”孙权强做欢笑,说道,“且不知今日某处,何误之曲也……”
周瑜默然,上前两步,对着孙权行参见大礼。
孙权见状不由得一呆,然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搀扶。
至今为止,周瑜是第一个对孙权行参拜大礼的,因为明面上孙权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外加一个会稽的太守而已。
周瑜看着孙权,和孙策比较起来,孙权更像是他母亲,只有那薄薄的嘴唇倔强的抿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孙坚。孙权有着高挺的鼻梁,给人清峻深沉之感,薄薄的嘴唇抿着,虽然颌下须少,但是也渐渐的有了一些模样,眼眶深邃,如同九幽之下的深潭,和孙策那种清澈洞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看着像是亲近,实际上疏远千里,还有似有若无的敌意,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主公当知瑜之来意……”周瑜拱手,开门见山的说道,“四方居内……究竟何事?”
孙权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无事!”
过了片刻之后,孙权才觉得似乎要补充说明一下,才解释道:“公瑾乃猷诚旷达之人,当知所闻非所真,相见未必欢,徒增烦恼尔……如今嫂嫂正值静养之时,某怎可让凡俗之事侵扰于身?”
当然,这是一种解释的理由,却不够有力度。
周瑜沉默着,看着孙权。自从孙策身故之后,周瑜的话就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就像是现在这样,但是依旧不容他人忽视。
孙权在周瑜的目光之下,显得有些不自在,轻微的扭动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将视线转到一边,故意不看周瑜。
“主公,某自巴丘而来,奔波百里……”周瑜缓缓的说道,“若只是听闻了一支俗曲,岂不是失望之极?”
孙权仰头望天,半响才说道:“俗曲,也是曲……”
日光普照,逼近夏日了,温度自然就有一些了,但是在孙权和周瑜左近,却显得有些阴森,就像是一口深井一样吞噬了所有的温度,且不知道在这个深井之中,是困于四壁,还是坐井观天,抑或是破而后立……
周瑜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席子,似乎席子上面的纹路很独特一样,低声说道:“某曾问主公何志……主公亦有言……不知主公还记得否?”
“某之志,不可言……”孙权缓缓的说道,“小,只在眼前,大,则在天下……”
“然。”周瑜点点头,“今志亦在乎?”
孙权沉默了良久,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某志依旧!公瑾,某可对天明誓,此番所为,乃为了孙氏基业!非某之私也!如有背言,当天谴之!”
周瑜看着孙权,终于是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瑜便告辞了……主公莫忘所言……”
“这是自然……”孙权缓缓出了一口气,起身准备送一送周瑜。
“主公请留步……”周瑜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某备了一个食盒,乃内人亲手烹制,若不得见,可否烦劳主公送于四方居内?”
“这个……也好……”孙权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瑜朝着外面招了招手,然后接过下人递送过来的食盒,便放到了孙权面前,然后才拱拱手,告辞退下……
孙权笑着,送走了周瑜之后,目光落在了食盒之上,阴沉着脸。
“哼……”
孙权磨了磨牙。
周瑜这还是不相信他……
食盒,什么亲手烹煮,不过就是试探一番而已!
这些家伙,包括周瑜周公瑾在内,怎么就不能像是信赖兄长一样信赖于某?!
孙权走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目光闪烁了几下,旋即走到食盒面前,伸出手在食盒上面摸了摸,又沉吟了片刻,便一把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这……”孙权的目光一凝。
食盒之中,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周瑜所说的什么食材……
当然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在食盒的底层,放着一根玉箫。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脸颊边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然后又是一跳,最后缓缓的将食盒的盖子盖上,重重的按好:“来人!将此……将此食盒送至四方居!另,备两车果蔬禽肉,一并送去!”
空食盒啊……
空食盒。
若不是周瑜提醒,我竟然疏忽了此处!
只不过,周瑜的这个空食盒,恐怕意味着并不只是这一个意思罢……
周瑜,周公瑾!
真是太过于精明了,简直精明得有些可怕……
真是不得不防啊!
孙权仰头望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
……………… p(′⌒`?q)………………
什么谣言最有市场呢?
家长里短的八卦最适合流传了,若是其中能牵扯到一些关键性的人物,这些谣言就像是长了蜈蚣的一百条腿一样,会迅速的传播起来。
“听说么?”
“什么听说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我的品行你还不知道么,定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出去……”
“呵呵,先说好啊,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得了,你快说罢。”
“……我跟你说啊,听说现在孙家的那个主子……相貌,呵呵,相貌雄伟,相当不凡啊……”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这个不是老黄历了么,早就有人说当时他出生的时候,什么方颐大口,什么目光颇有神采,什么有人主之貌……不都是那回事么,你说收,你又不是没见过刚出声的小孩,都长得跟毛孩子似的,能看出什么……那个什么之貌?是多长了几根毛,还是少长了几根毛?不都是为了给自家脸上抹光么……”
“嗨!我不是说那个!”
“那你是说那个,磨磨唧唧得,忒不爽利!快说!”
“我说的是那个……那个……说其有‘紫髯’之表……紫色的,吼吼……”
“嗯?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紫髯是说紫色的?那是形容英勇之貌,不是说真就紫色的……”
“切,我那会不知道,我是说真的……真~紫色……”
“等会儿,什么意思?你是说,真……紫色?”
“真紫。”
“呦呵,这有点意思了啊……你小子胆够肥的啊……”
“这有什么?还有人说他不仅是紫髯,还有碧眼,还有人说他是赤发……那些人都没事,我就说一个紫髯,又怎么了?之前那么多说紫髯的,怎么今天说就有事了?”
“之前那个紫髯,和你现在说的这个紫髯能一样么?”
“别管一样不一样,你说这个有意思吧?”
“嗯,你还别说,真有些意思……这一下子,孙家上下老小全数兜了进去,一个都没干净……真够狠的啊……”
“这又算是什么?你没听说么,四方居那边……说个紫髯,岂不是正应了此景?”
“这么说,四方居是真出事了?”
“这还有假?兵都围了……”
“嘘,嘘……有兵卒来了,散了,散了……”
…………(??_??)(??_??)(??_??)(??_??)…………
吴郡太守府。
朱治正写了一副字,放下了笔,左右看看,抚掌而道:“这关中竹纸果然非凡……”
江东不是没有纸,也是有的,只不过因为江东制造纸张的材料用的是树皮和麻,所以相对来说颜色比较重一些,有点像是偏淡的褐色,不像是关中出产的竹纸偏白黄一些。
朱然立在一旁伺候着,见朱治写好了字,连忙端上清水铜盆,让朱治净手,又接过了一旁仆从准备好的软巾,给朱治擦手。
朱然不是朱治的儿子,严格说起来只是朱治的侄儿,是朱治的姐姐所生,原本应该姓施名然字养思,不过么因为施然施养思的亲生父亲施崇已经在战乱之中身亡,加上朱治自己的孩子也早夭了,所以就干脆凑到了一起,改了姓,成为了朱治的嗣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朱然晨昏定省做的十分到位,细心之处,就连亲生的儿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朱治看了看自己写的字,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静心不够啊……这一笔,写得有些软了些……”
这几天江东喧嚣,身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能清净。
原来以为这些谣言,不过就是阶段性的,过一段时间就自然散去了,结果没有想到居然是越演越烈,到了现在什么版本都有,而且牵扯面也越来越广,朱治自然就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不过像这样的谣言,一般来说没有人在后面推动,是没有办法散步得这么开得,所以朱治一方面继续装作毫不在意得样子,另外一方面则是派了朱然进行查探。
江东几个大家族,除了朱治的朱家,吴贲的吴家之外,基本上都有这个嫌疑。朱治自己没有干,朱然也不敢作这样的事情,至于朱治的姐姐基本现在也是身居不出,更不可能参与这种浑水。吴家么,作为吴夫人的家族,又是属于外戚身份,一损具损,也不太可能做这种愚蠢的举动,因此便是其他家族更有可能性。
谣言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在士族子弟当中流传。毕竟一般的百姓只管口中的吃食,身上的衣裳,哪里还有多少闲心来理会关于孙权的什么谣言?
不过,仅是在士族子弟之间传递的这样消息,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孙权当下接任大权不久,正当稳固四方的时候,出了这个事情,就算是各地明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实际上纵然不阳奉阴违,也会对于孙权的掌控力打上一个问号……
一个谣言都搞不定,还能干些什么事情?
就像是后世电梯里面的那个屁,虽然不至于臭到熏死人,但是连个屁都不能压下去,还能做什么?
“顾家有何动静?”朱治离开了桌案,坐到了一旁,一边接过朱然奉上来的热茶汤,一边问道。
朱然垂首,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没有什么动静?顾家皆于府中,并未外出……”
“嗯……”
朱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喝茶。
“顾家倒是撇了个干净……”朱治将茶碗摆放到一旁,“那么另外两家呢?”
“回禀父亲大人,”朱然回答道,“都是没有出门……陆家就不说了,就连张家也都闭门不出……”
“哼哼……”朱治冷冷的哼了两下,“树欲静,奈何风不止!此番市坊之内日益喧嚣,岂是闭门即可免之!”
正说话之间,门外有朱治的幕僚前来,低声向朱治禀明了几句。
朱治眯缝了一下眼,然后点点头说道:“某知之……可有他言?”
幕僚又低声说了几句。
朱治沉吟了片刻,说道:“且备些衣食,装上一车,也送往四方居!”
孙权往四方居送了衣物食品,作为吴郡太守的朱治,自然不可能也无动于衷。毕竟四方居是在吴郡的范围之内。
幕僚点头应下,旋即而去。
朱治望着堂下在风中摇曳的树梢,说道:“然儿,此事仍需抓紧……造谣之人一日不伏法,市井之中变不得安宁……吾身为吴郡太守……届时必然担责!若是某亲自出动,又显得欲盖弥彰,反而不美……而旁人么,又不得信,便只能你去……切记,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只能暗中访查……”
…………(?д?。)┌(。Д。)┐……
风中,四方居外山坡之上,小乔卓卓而立。
隐隐的,从四方居内传出了一阵洞箫的声音,呜咽婉转,飘渺哀怨。
“是姐姐!”小乔叫道,一把抓住了身边周瑜的袖子,“是姐姐!”才笑着跳着叫了两声,旋即泪崩,“呜呜……是姐姐,姐姐……呜呜……”
周瑜默默的握着小乔的手,静静的听着。
过了片刻,周瑜忽然凤眼一睁,不怒而威,旋即充满了哀伤,“邶风,绿衣!此乃绿衣!孙仲谋!好一个孙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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