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中,蒙氏的弩兵从山林当中冒出头来,居高临下的不再用排射,而是开始了点射,弩矢在有效距离上的杀伤力大于箭矢,但是在弩矢射程末端的动能又因为尾翼势能等等的原因,使得弩矢在最大射程上的威力和箭矢根本不能比,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逃出了有效射程,一般来说弩矢也就丧失了最大的威慑力。
蒙恕虽然勇猛,但也并非无脑,杀退日扎已经消耗了手下儿郎的一部分体力,再继续往下,必然就脱离了弩弓的掩护范围,损伤的风险自然是迅速提升。蒙恕之所以做出一个要直接冲杀藜麦往利所在中军的姿态,无非就是逼迫藜麦往利调回两翼包抄的兵卒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蒙恕也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铛铛铛……”
清脆的鸣金之声响起,正追得对手豕突狼奔的蒙氏黑甲勇士立刻放弃了所有的攻击,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的集结,互相掩护着退回了山顶,他们来得突然,退得同样突然,没等藜麦往利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消失在山坡的林地之中。
等藜麦往利整理的兵卒,颤颤巍巍的再次爬上这个山坡之时,却没有遭受任何的攻击,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战斗,若不是山坡之上鲜血染红了白雪,百来具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各处,说不定都会认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汉人来过。
等到藜麦往利的人爬到了山顶,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林地,却没有见到蒙氏等人的身影,只看见了在林地另外一头,除了一部分的脚印之外,更多的细细长长的印迹,蜿蜒消失在远方……
三里以外,蒙恕正在撑着雪橇,迅速的滑行着,在雪地之上,雪橇的速度远远超出步行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在积雪颇深的山道之上,雪橇可以迅速通过,但是人马直接行进的话,却十分困难。
雪橇这种东西,其实原理并不复杂,制作工艺也不费劲,只不过在汉代这种才将要经历一场小冰河时期的时间来说,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没想过自己将要遇到这么大的雪,也没有想过雪线会压得如此之南,因此经过长时间训练的蒙恕等人,第一次采用雪橇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面对着羌人这样的天生的骑兵,却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形上,取得了机动力压制的效果。
蒙恕低着头,微微弯腰,屈膝降低重心,沉默的且迅速的向前滑行。蒙氏甲兵也跟在他的身后左右往前行进,虽然沉默的前行,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则是兴奋不已,风雪在他们的脸颊边飘落,因为堆积了大量雪花而下垂的枝条也没有能够给这些熟练的滑行者来带多少的阻碍,要不是担心声响引来羌人的注意,再加上可能会引起松软的雪层崩塌,说不定蒙氏的甲兵都会欢声大笑,来抒发一下自身的愉悦之感。
蒙恕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是在面对人数远远多出数倍的羌人的时候,也没有一拥而上乱打乱战一起,而是把五百人分成了三个部分,正面交战的三百五十人,借助山坡的优势,引诱羌人正面冲击,然后借林中一百弩兵,进行突然性的压制和反击,另外还在侧面安排了五十人,用来拦截和示警,只不过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没有用上而已。
“加快速度!我们绕过去!”
在陇右生活了多年,甚至以别名参加过对西羌的征讨战斗的蒙恕,对于狄道附近的地形根本就是了如指掌,在转过了一个山谷之后,将手往侧面一指,然后带着人呼啸而过。
未知的事情,带来的不仅仅是神秘感,还有恐惧感。
当然,或许还有人是好奇的。只不过在面对血淋淋的自家羌人尸首的时候,这为数不多的好奇,也多半跟着转换为了恐惧……
汉人是怎么走的?
怎么能这么快?
藜麦往利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满脑袋的问号也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愤恨的下令整理队列,继续前行,然后在后方布置了大量的斥候,他觉得这一只奇怪的汉人黑甲兵卒,很有可能还会再次来袭……
藜麦往利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方向。
冬日山间的夜晚,是寂静且可怕的,就算是凶猛的肉食野兽,除非是饿到了极点,要不然也不会愿意盯着风雪在野外行动。
但是人类可以。
从某个角度来说,虽然人类没有锐利的爪牙,但是比起凶猛的野兽还要更加的可怕。
丑时刚过,蒙恕掀开了油毡毯子,寒冷的空气迅速侵袭而来,扑在脸上,就算是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依旧能察觉到寒冷刺骨。
为了能够追击藜麦往利,蒙恕等人可以说是第一批充满了黑科技的战士。
雪橇平时可以用来行进赶路,休息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垫在地上隔绝雪土,还可以作为遮挡风雪的立桩和顶棚,只要加上一条厚重的油毡毯子,就能隔绝大部分的寒风侵袭,对于夜间保存体温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另外,蒙恕等人除了在脸上手上等裸露的部分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油脂来保暖之外,还穿着平阳出产的冬季三件套,皮甲、毛衣、羽绒服。虽然不能说视风雪于无物,但是至少在野外长时间的生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比起那些还没有意识到小冰河来临的羌人来说,蒙恕这些人的装备,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全身保暖的和一个赤身果体的人争斗,在战斗的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也不能完全说羌人愚笨,只不过已经习惯了汉代那种温和潮湿的气候,猛然间遇到小冰河时期,冰雪线南压,若不是征西将军早有准备,恐怕是谁也受不了。
蒙恕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竹筒,拔开了塞子,咕嘟嘟喝了两口,辛辣的高度酒沿着喉咙窜下去一条火线,顿时被寒风吹得有些降低了流速的血液也似乎恢复了正常。蒙恕哈出一口气,酒香四溢,压低了声音吩咐道:“都叫起来,活动一下,捕猎的时间到了!”
等蒙恕等人摸到了藜麦往利的侧翼的时候,正是寅时初刻。
这几乎就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刻,也是最为黑暗的时间,羌人都缩在避风的地方,用仅存的御寒之物抵挡着风雪,相互偎依着来保暖,为作为最外层的人员,往往只能挨上一个时辰,就必须拖回到中间的区域恢复一下,否则等天明起来的时候,这些在外层挡风雪的,就基本上可以成为冰雕了。
羌人临时修整的山谷很长,所以羌人分布得也很分散,藜麦往利的重点防备都放在了后方,羌人也根本没有想到蒙恕等人会出现在侧翼,所以当这些羌人缩在地窝子或是石头背后的苦苦等着天明的时候,蒙恕带着人就已经借着黑夜的掩护,渐渐的摸了上来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并没有引起这些精疲力尽的羌人的注意。
蒙恕左右看了看,发现了自己的手下基本已经就位,便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而这个时候的羌人大多数还蜷缩着,在做着吃喝的美梦,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当第一声的惨叫声划破了夜间的寂静的时候,被病痛折磨得几乎是无法入眠的藜麦往利猛然间惊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侧耳静听。
虽然羌人没有设立营地,但是藜麦往利多少还是有帐篷的,几名护卫也跟着藜麦往利住在帐篷之内。
藜麦往利的护卫还没有完全从睡眠当中清醒,虽然被藜麦往利带动得也站立了起来,但是一时之间没能够反应得过来……
“来了……他们又来了……”藜麦往利喃喃的说道,似乎从空气当中闻到了些不祥的味道。
又是一声的惨叫,混杂在呼啸的夜风当中,若有若无。
“什么来了?”护卫还有些迷糊。
“敌……咳咳……”藜麦往利愤怒的大吼了一声,旋即不知道是气息的原因还是身体本身病痛的原因,剧烈的咳嗽了好几下,看见护卫依旧有些迷糊,不由得大怒,抓起一旁的马鞭,抽在了护卫的身上,“咳咳……敌袭……敌袭!汉人来了!来了!快!吹号集结!”
藜麦往利病得手足酸软,虽然抽在护卫身上,但是力气并不大,护卫皮糙肉厚的再加上有皮袍也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起初还觉得有些被抽得莫名其妙,低下头刚准备给藜麦往利赔礼道歉,却猛然间听到敌袭、汉人等字样,顿时瞪大了眼珠,然后本能的冲出了帐篷,往远处一看,见到黑夜当中影影绰绰的人影的时候,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抄起身侧的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
“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在山谷当中来回盘旋,终于是将疲惫不堪的羌人们从睡梦当中唤醒。但是醒了归醒了,大多数的羌人仍然是照不到方向,根本不知道汉人究竟从哪里来,自己又要做一些什么。
藜麦往利气喘吁吁的从帐篷里面钻了出来,看着慌乱的羌人,虽然已经开始有羌人往这里集结了,但是藜麦往利的心依旧不停的向下沉。
藜麦往利为了仿制汉人的偷袭,甚至集中了所有的仅存的捕兽夹子和套子,让人埋在了后路上,一方面可以做些预警防备,也可以杀伤闯进来的人员,另外一方面就算是没有等到汉人,说不准还能套中些夜间活动的野物,多少补充一些血食。
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蒙恕等人竟然在自己的侧前方出现了……
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藜麦往利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也看的清楚这些汉人的精锐和彪悍,见羌人已经示警,便也放开了手脚,大开大合的冲杀着,如虎入羊群一般。
“马!战马!我们的战马!”藜麦往利忽然一个激灵,嗷的叫了一声,嗓门都有些劈裂了,“快!我们的马!”
为了保护仅存不多的战马,羌人将战马集中在了山谷的中间位置,用以避风和保暖,让战马可以比较安全的度过寒冷的夜晚,但是从侧翼杀出的汉人,似乎就是冲着这些战马杀过来的……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战马再次照到重创,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藜麦往利越想越怕,不顾自己的病体,青筋暴露,大声吼叫着:“所有人,快!立刻拿上武器,去保护马!我们的战马!”
正在藜麦往利身边集结起来的羌人猛然间才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也顾不得再整理什么阵型,穿戴什么盔甲,手里抓到什么武器便是什么武器,甚至有些人一时间找不到兵刃,两手空空的也被人流挟带着,迎着蒙恕等人而来。
“锋矢!破敌!驱马!”
蒙恕一边砍杀,一边看着赶来救援的羌人,心中对于藜麦往利的反应速度,还是暗自赞叹了一声。蒙恕这一次的目标便是羌人的这些战马。这些战马就像是羌人的辎重,属于羌人最痛,最为薄弱的要害部位!
蒙恕身上留着老秦人的血液,在战场之上,自然就是直杀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留手,因为这才是老秦人对于对手的一种尊重。
脚底绑着踩雪板的蒙氏勇士,接触地面的面积更大,不会像羌人一样陷入雪中那么深,自然行动之间也更加的灵活,在蒙恕的号令之下,迅速的结成了攻击阵势,朝着那些根本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的来援救战马的羌人席卷了过去!
“杀!”蒙恕用钩镶架开了一根长矛,右手战斜斜劈下,一刀斩杀对手,撞入羌人之中,左砍右杀,手起刀落,眨眼间连杀三人。羌人的阵线原本就松散,顿时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蒙氏甲士便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涌而入,迅速的将缺口不断的扩大!
“不要恋战,快驱赶战马!”蒙恕大喝一声,阻止了手下继续扩大战果的念头,直直得朝着羌人战马的集结地杀去!
这么多的羌人,就算是一个个乖乖的排队给蒙恕等人来砍,再锋利的环首刀恐怕都会砍钝了,所以想要最大程度的杀伤羌人,并不是直接砍下多少首级,而是最大程度的拖垮羌人,拖残羌人,利用残酷的天气,让这些羌人死在回家的路上!
蒙恕手下势如破竹,分成了两个锋矢阵,打得羌人欲仙欲死,根本无法抵御,在更多的羌人反应汇集过来之前,便冲杀到了羌人的战马群落之中,点燃火把,点燃战马身上披着的毛毯,甚至灼烧马尾,割砍马臀……
羌人的战马顿时混乱起来,那些被火焰和痛楚刺激的战马,开始不管不顾的奔跑起来,带动了更多的马匹也跟着跑动起来,黑暗当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受伤倒地!
见到如此场景,藜麦往利目瞪欲裂,再也按耐不足胸口翻滚的血气,“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仰天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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