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替青青道谢,又关切地问:“你家里呢?这么晚过来,你母亲不生气吗?”
“老人都睡下了,弟妹管不着我,所以我就偷偷溜出来了。”冯瑞卿把双手贴在她的脸上,见她因为冰凉哎呦了一声,娇嗔着瞟着自己,眼底仿佛浸入片片月光,他忍俊不禁,“上半夜陪了家人,下半夜就想过来找你。不过不能在这里过夜,我母亲明儿一早要去上香祈愿,我得跟着。”
杏娘的小手也覆上去替他暖和,柔声道:“你不后悔吗?”
“后悔?有点后悔。”冯瑞卿欺近一些,四目相对,他静静地开口,倾诉衷肠,“我后悔应该早点完成学业回国,这样能早点认识你,也不会让你遭遇这些事情。不过没关系,新的一年,辞旧迎新,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起来白日里和葛莲生的事情:“开春我就去和莲生说清楚,解除了婚约,咱们就正式在一起。”他的语气温柔且缠绵,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杏娘眼尾沁出泪花,冯瑞卿忙抹了抹:“哭什么啊,除夕夜可不能哭。不吉利得。”
杏娘温婉地说:“我只是觉着高兴。”
“高兴就好,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高兴。”冯瑞卿和她坐在壁炉前,絮絮说着自己对新年后人生的期待与安排,这些期待与安排都是有关杏娘得,他说到高兴处,就会靠近她在她颊边轻轻地亲一下,这样的夜里,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让她倚在肩头,亲昵说笑。
冯瑞卿一直待到后半夜四点多,杏娘也困得不行了,有些晕乎乎得,冯瑞卿打横抱着她放到床上,自己洗把脸这才又溜回家中。
闵太太和叁姨太要去上香,一早就准备好,瑞喆和瑞卿也要跟着去,一家子浩浩荡荡做了轿车前往。
冯瑞喆盯着大哥眼下的黑眼圈问道:“你昨晚上守岁了?”
冯瑞卿“唔”了一声:“看了会儿书。”
闵太太笑道:“大过年你也看书,我这儿子啊,可真是书呆子。”
冯瑞喆冷哼,对这个解释完全不相信,目光又落在他颈上的棕色围巾问道:“这是从那儿买的?怎么你最近总是戴着这条?”
“随便从一家成衣店买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物。”冯瑞卿摸了摸,嘴上说的轻松,心底却是觉得温馨。
冯瑞喆眼神一黯,明白了内中隐情。
闵太太与叁姨太恭恭敬敬地给菩萨上香,冯瑞卿和冯瑞喆也被催促着一同祈愿,两人不信,倒也跟着照做。
冯瑞卿受不了庙里檀香味道,到外头的回廊坐着,一壁听着小和尚讲禅。冯瑞喆则去附近半山腰的茶社转悠。
闵太太和叁姨太去后厢房找大师问询,叁姨太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婚事,缠着大师一遍一遍解签。
闵太太,闲来无事,四处打量,忽然眼尖地瞧见不远处悠然走来两道人影。
闵太太只见过一次杏娘,当时冯大帅说要纳个九姨太的时候,闵太太心里只觉厌恶和恶心,但还是禁不住其他太太们的撺掇,去了一次天鸿阁楼。
杏娘后来素颜出来致谢的时候,闵太太也有瞬间的惊艳,但是很快就心里暗骂狐媚子,女孩子清纯若水,但是眉梢眼角可没少勾人,再说下九流的戏子,能是什么好人家,成日里抛头露面,还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
可即便只是这么一眼,闵太太就一直没能忘怀。毕竟,杏娘的长相实在太过美丽,很少有人能立刻忘记。
如今在庙里远远瞧见,几乎是刹那之间闵太太就认出了那是杏娘。她身边的小女孩儿不知道是谁,看着和杏娘有几分想像,估摸则是他妹妹。闵太太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在川城,看着穿戴整齐的样子,过得还很滋润。
闵太太握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攥紧,目光渐渐阴冷下来。
杏娘和青青在庙里也跟着香客们上香祈福,恭恭敬敬跪拜之后,两人添了些香油钱。
闵太太让下人去看着冯瑞卿和冯瑞喆,然后又指挥一个丫鬟去把杏娘叫过来。杏娘听说是冯家的下人,思忖片刻,安置好青青,姗姗而来,倒也不卑不亢。
叁姨太瞧见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这么个女人,儿子浑浑噩噩,不思上进,整个人都变了。她冲上去就想给杏娘一个耳光,闵太太拦住了她,只是对杏娘说道:“颜小姐,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居然还敢留在这儿,你是不是仗着我们家的老爷少爷被你迷得五迷叁道所以有恃无恐了呢?”
杏娘依依说着:“不是我不走的,是你家少爷不让我走。我能怎么办?”她说得又轻快又轻佻,在两位中年女士严重活脱脱一个勾引男人的小骚货。
闵太太慢条斯理喝着茶水:“颜小姐,你还真是大言不惭,我们家老的没了,小的疯了,你还如此不要脸面。我看把你送到窑子里不仅没让你学到教训,还助长了你更像是个放荡的娼妓一般勾引爷们。”
杏娘莞尔一笑,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和盘托出:“是啊,谁让你们冯府都是一群狗男人,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老的是,小的是,你的亲儿子也是。”
冯瑞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到底是冯家的子孙,闵太太已经恨之入骨,如今听到杏娘诚实了当地证实了内心猜测,闵太太怒道:“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这毕竟是在寺庙里,闵太太说完,一旁的管家仆从也觉得为难,只能先让杏娘跪在地上,连忙凑到闵太太跟前说和了几句。闵太太犹不解恨,想让人将这狐媚子绑起来沉塘算了。
杏娘忽然开口:“闵太太,您要让我不再祸害冯家的男人也行。我可以走,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
杏娘报了个数目,咬咬牙说:“我要钱,我拿到钱就走人。”
闵太太一怔,旋而看她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叁姨太高声道:“你真是贪得无厌,不要脸的小贱人。”
杏娘也不反驳,只是定定望着闵太太:“我答应您,拿到钱立刻走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她顿了顿,内心深处的疼痛一点点开始蚕食,但她还是让自己冷血:“也请您管好您的儿子,不让他来骚扰我。”
“我的儿子骚扰你?还不是被你勾引的?”叁姨太喊叫着。
闵太太见她如此干脆,愈发认为杏娘是见钱眼开的女人:“好,你既然都这么直接说了,那我就给你这份钱。你要是再让我看见,我可就让你不仅仅是在窑子里面待几天的待遇了。”
杏娘点头,立了字据,和妹妹离开了这里。
冯瑞卿看着庙中栽种的几棵杏树,光秃秃得,等待来年春日里温暖吹风能够拂过这些树枝,绽放柔美的杏花。这地方风景还不错,冯瑞卿想着改日一定要带着杏娘过来转转。
一墙之隔,杏娘便在里头,冯瑞卿只在外面,他似是有所感,蓦然回首,却没有看到杏娘的身影。他笑了笑,觉得自己也是发了昏,朝思暮想。
智者不入爱河,入了便是傻子。可又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傻子呢?
闵太太很快就凑齐了杏娘要的数目,派人给她送了过去,听说她住在冯大帅以前的小公馆,当即就意识到自己的亲儿子瑞卿真得是被这个小娼妇勾走了魂儿。她只后悔没有早早料理了她,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冯瑞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喜地从庙里回来后要去找杏娘,却被母亲叫到房内,让他出趟远门,自己远在别省的亲戚家中办白事,自己走不开,但是需要家里有人过去捧场给面子,消息来得急,瑞卿即刻动身才好。
冯瑞卿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母亲不是个和亲戚熟络的人,但是见母亲言之凿凿,也不好违逆。闵太太让自己的弟弟亲自将冯瑞卿送去,冯瑞卿只得收拾行李,走得匆忙,来不及和杏娘道别。他怕她着急,只好去找瑞喆:“你能不能帮我和杏娘说一声,我过几日回来再去看她。”
“你不怕我再骚扰她?”瑞喆不咸不淡地反问。
“你不敢。”冯瑞卿将信递过去,诚恳说,“拜托了,杏娘好几日不见我,心里也挂心,只是她又不能来问。所以只能请你帮忙。”
冯瑞喆瞟了一眼哥哥颈上的那条围巾,心中仍有酸涩,但还是一把将那封信抢到手中,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开口:“我下午就去。你赶紧走吧。罗里吧嗦,烦死了。”
冯瑞卿走后,瑞喆换了新买的衣服,穿戴整齐,收拾了一番最近的颓废出门。
冯瑞卿金屋藏娇的地方他还是刚知道,也是第一次来,想起来之前闹得不愉快,脑子清醒之后只觉得丢脸和羞愧。他鼓足勇气敲敲门,扬声问道:“颜小姐,请问你在家吗?颜小姐?”
隔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冯瑞喆又使劲按了按门铃,刺啦刺啦地响着,但就是没人应答。
难道是和妹妹出门买菜了?
冯瑞喆退后几步,仰起头观望着,忽见得旁边邻居出门,连忙喊住人问道:“请问颜杏娘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颜小姐?”邻居笑道,“颜小姐昨晚上搬走了,走得匆忙,但是大包小包带了不少,说是回南方投奔亲戚,不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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