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身带一双夜眼,可在暗中视物,虫谷的水道虽然不算很长,但却曲折蜿蜒,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方才众人经过水道而入的时候,只有他注意到了石壁上半月形的凿印,这些印迹跨越千年,证明这段水道是在自然形成的溶洞的基础上,人工凿建而成的。
千年前田丰有言:“献王不惜人力物力,凿山穷木以建陵”,可遮龙山下的这段水道分明是入献王墓的必经之路,今日他们入虫谷的时候却莫说是遇到机关,就连原本准备好来对付刀齿蝰鱼的搬山术都未得施展,岂不怪哉?想起这些,陈玉楼心中不觉后怕,他随着众人匆忙赶到水道出口,只听得洞中水声纷乱,其中还夹杂着金石相撞的嚓啷声。避难的百姓和罗老歪的兵混在一起,纷乱的人群从洞口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呼啸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慌忙中不断有人落水。
鹧鸪哨揪住了一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兵娃子,那小子见了鹧鸪哨如同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
“魁首……洞里面……里面有龙,有龙啊!要吃人的!”
陈玉楼从众人梦吟般的胡言乱语中终于拼凑出了水道里的情况——有个大东西袭击了运送滇军入谷的竹筏,此物身长有鳞,尖牙利齿,且身躯庞大,光是用头顶就顶翻了好几艘竹筏,据说还吃了几个滇军的人,引得水道中人人自危。
事发的时候,罗老歪在混乱中被推进了水里,楚门羽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出来,他满脸狼狈,气都没喘匀就开始骂人——
“他奶奶的!都给老子站起来!什么龙?妈的真要有龙老子今天就给它烤了!老子还没吃过龙肉呢!再敢胡说八道乱我军心,老子子弹伺候!”
罗老歪说着就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滇军众人刚遭了无妄之灾,此刻更是被吓得战战兢兢鸦雀无声。鹧鸪哨按下了罗老歪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封门仙等几个青囊派的弟子更是严阵以待,各个都从贴身的包袱里掏出了降龙丝。
降龙丝乃青囊派的法宝,此物难得,玉树宫总共有叁副,此行全部带在了封门仙和楚家兄弟身上,绿春宫虽比玉树宫建制更大,却只得两副,段水歧也都带上了。鹧鸪哨等人都见识过降龙丝的厉害——遥想当日在瓶山中,那六尺蜈蚣是如何厉害?可最后在封门仙的降龙丝面前,不也只能束手就擒?今日无论这水道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法宝,那畜生除了乖乖伏诛还能如何?
小黑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直上蹿下跳十分不安,张门治将它放在一旁树上,它连蹦带跳几步就蹿到了树顶。与此同时,张门治也给封门仙使了个眼色——青囊派多的是对付野兽的法子,对动物的天性更是十分了解,小黑之所以会如此急躁,一定是意识到了水道中有什么厉害的凶兽。然而更让人在意的是,那水道里的怪物没有发出任何嚎叫嘶吼。
凡是凶兽,大多会以咆哮声警示敌人,从水道中的水声来看,洞里的一定是个大家伙,而它既不嚎叫,那就八成是个蛇虫之类的巨兽。
夕阳西下,残存的日光仅剩一线,矮矮地爬在密林的边缘。天就要黑了,水道口黑得仿佛看不见底的古井,花玛拐张罗着点了几十根火把,分给了封门仙等人,鹧鸪哨也掏出些磷筒装在了身上,准备和青囊派的弟子们一起去水道里会会那个畜生。
陈玉楼心中闪过一丝犹疑,无奈眼下谷中大乱,他必须留下和罗老歪稳住军心,他撇了瞥段水歧,后者面沉似水,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嗤笑道:“陈总把头莫不是怕老夫的这些个弟子本事不济会折在这里?”
陈玉楼被一语道破心思,嘴上急忙就要推诿,可段水歧却不以为然。
“鲸不搁于浅滩,我青囊派别的本事没有,对付野兽虎狼却颇有心得,诸位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坐看我辈手段……”
二人说话间,鹧鸪哨和封门仙一行已经收拾妥当,方才水道中不少人遭了难,死的死伤的伤,鹧鸪哨见此便将老洋人和花灵留给了段水歧——
“段掌宫,在下的这位师妹颇通药理,虽不敢和青囊派的高徒比肩,却也可为前辈打个下手。”
段水歧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示意老洋人和花灵到他身边来,鹧鸪哨见此心里也再无牵挂,一转身便跟着封门仙等人往水道中去。
水道里原本被滇军十步一哨的坠满了电灯,可那种灯和罗老歪当年带进瓶山的一样,需要用人力发电,眼下水道中的滇军都撤了出来,幽深的洞穴深不见底,浇了火油的火把五步之外几不可见,倒是鹧鸪哨的磷筒更顶事些,那冷光虽然幽微,却比火光照的更远些。
楚家兄弟和张门治涉水而下,将几个火把固定在山壁上,大概是不忿于陈玉楼方才言语中的挑衅,张门治阴阳怪气地对着众人揶揄道:“什么江湖上有名的绿林豪杰?便是不知道降龙丝的厉害,也该听过我青囊派的大名。我派弟子哪个不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哪有在这阴沟里翻船的道理?”
楚门羽几个一阵嗤笑,鹧鸪哨不敢强辩,只道陈玉楼早在瓶山就目睹过降龙丝的厉害,也清楚青囊派的手段。
“陈总把头焦急,无非是因为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我等尚且不知道这水里是什么妖物,少不了要谨慎些。”
见鹧鸪哨搭腔,张门治说起话来气焰更盛了:“我倒是盼着这洞中真有条龙呢,降龙丝是专门为了克制有壳有甲的巨兽而制的,只可惜我青囊派立派几千年,还从未遇到过龙,到时候我们把它大卸八块,抽了龙筋炖蘑菇,扒了龙鳞做铺盖,再把那龙鞭拿来给姑爷泡酒~”
张门治此人阴诡难测,又兼雌雄莫辨,此话何止下流?可鹧鸪哨是青囊派的新姑爷,论资历论辈分,他都不敢轻易发作。更何况张门治此言虽然荒唐,可内里却露出了和封门仙如出一辙的本性——青囊派取灵物内丹内宝的“猎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捕兽诸邪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讲究“物尽其用”,就好比当日在瓶山中,那只六翅蜈蚣被封门仙掏了个七零八落,满身的赤丹都被尽数挖去还不算,就连自己的内丹都被她吞了。
鹧鸪哨能忍,可封门仙却是烈火一样的脾气,她一反常态狠狠剜了张门治一眼,戴上金刚手套,撑开手中的降龙丝,道:“小妹不才,倒也降服过一只千岁的蜈蚣,今日师兄竟有此兴致,不如小妹就将这大功让给师兄。师兄前面打头阵吧!待宰了这畜生,小妹好回去睡觉。”
封门仙说着就一脚踹在了张门治的腰窝上,张门治踉跄了一下,转过头一脸谄媚地对封门仙说:“师妹何必动气呢?方才是师兄说岔了,我是说啊,若真是龙,便将龙角片了给姑爷泡酒喝~”
张门治分明是有意圆场,可封门仙却不为所动,只见她扥了扥手中的降龙丝,面上露出了几分讥笑。
“前头开道吧。”
众人由张门治和丘门星开道,一路走到了水道的中间,几个青囊派的弟子十分默契,不需只言片语便各自前去布阵,只留下了封门仙和鹧鸪哨在原地。
这里是水道的中心点,楚家兄弟向前,横着布下两根降龙丝,张门治和丘门星则向后,一样横着布下两根降龙丝,而鹧鸪哨和封门仙则需在中心位置,竖着布下一根降龙丝,此为横四竖一之阵,专为对付巨兽而设,诚如张门治所言,有了此阵,便是真龙也难逃法网。
按照封门仙的吩咐,鹧鸪哨掏出钻天索插入石洞上方,随即便扥紧了绳索。可他本以为封门仙会顺着绳索怕到洞穴顶端,没成想她居然使出了“蝎子倒爬城”!
传说前朝的绿林盗贼在偷城踹营的时候,能够倒立起来,头顶向下,双膝弯曲,用脚尖勾住岩缝,张开的双手交替支撑重心,犹如一只倒立的壁虎,贴在壁上游走而行,故称“蝎子倒爬城”。《大八义》《小八义》中,均有神偷以此为绝技做案。鹧鸪哨虽听过此等绝技,却从未亲眼见过,眼看封门仙倒爬绳索,身轻如燕,心中不禁叹她轻功无双。
封门仙利索地将降龙丝的一段插进了石洞顶部,随即一个翻身便轻飘飘地落了地,楚门羽见此,啧了啧嘴问鹧鸪哨道:“姑爷轻功卓绝,不知道和我这小师妹比起来如何?”
鹧鸪哨收起钻天索,面上波澜不惊:“江山代有人才出,比起仙儿,我自叹弗如。”
楚门羽本有意刁难鹧鸪哨,岂料鹧鸪哨心中坦荡,毫无芥蒂,竟如此轻易地便认了封门仙轻功在他之上,楚门羽只能悻悻而归,心中好不憋屈。
降龙阵已经布好,然而众人在水道中站了足足一炷香之久,那畜生却始终迟迟不肯现身。封门仙见此不禁苦笑——
“罢了,早知道这东西不肯在我等面前轻易现身。既然如此,上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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