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田珪子的坦诚,苏咏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倒不如说没有这种感觉的话,才是真正的奇怪。
除了田珪子,其他几人应该也是一样的。
“压力大?”
苏咏霖笑眯眯地看着田珪子。
田珪子连连点头。
“压力大的我晚上做梦都在处理政务,早上起来昏昏沉沉,却不得不赶快赶到公署办理事务,连喘息之机都没有了,完全没有适应。”
“正常。”
苏咏霖笑道:“当初我登基做皇帝之前,就是因为担心自己不能很好的统筹全部事务,所以才建立中都总务局,搞了一个过渡,给自己积累了一些经验,然后才称帝。
尽管如此,称帝之初我也颇有些左摇右摆的不坚定的情况,也犯下了一些错误,到后面我才逐渐习惯、坚定,然后一路走了过来,这是一个过程,很快就能习惯了。”
田珪子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苏咏霖。
“您不怪我兴奋吗?”
“兴奋有什么好怪罪的,掌握权力了,兴奋了,很正常,人之常情,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嘛。”
苏咏霖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掌握权力也好,兴奋也好,都不能忘记掌权的目的和必要的自我约束,人啊,就是这样,地位一高,就容易忘乎所以,肆意张扬。
但是最重要的,恰恰是有了地位和权力之后的自我约束和克制,自我约束和克制越成功的人,在事业上也就会越成功,越是无往而不利,所谓无欲则刚,便是这个道理了。“
田珪子跟在苏咏霖身后缓缓踱步,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以,您做了皇帝以后,才会那般的克制、约束自己?”
“嗯,我非常清楚,我想要张扬权力,肆意妄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就拿娶妻纳妾的事情来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想要的话,天下人只会抢着给我送来,还生怕跑得慢了抢不到名额。”
苏咏霖哈哈笑道:“但是我很清楚,我越是张扬权力肆意妄为,大明国的寿命就越短,我们达成理想的可能性就越小,我不忍心看着无数先烈流干了鲜血换来的一切变了味道,我必须要克制自己,约束自己。
我的克制和自我约束越成功,大明就会变得越好,大明变得越好,我的心情就会越愉快,那么,我就有更强的动力来克制和约束我自己的欲望,这么多年来,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田珪子缓缓点头,却又面露难色。
“可是这样,似乎非常困难,人欲庞大,深不可测,欲壑难填,若要克制欲望,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当然非常困难,否则从古至今也不会只有寥寥几个成功者能够为人称道。”
苏咏霖站住脚步,回头看了看田珪子,笑道:“只是若不这样做,又怎么能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呢?革命的成功需要很多人的付出,而我如果想要许多人和我一起付出的话,我就必须要带头。
同理,现在大明朝不是我一个人当家做主了,是咱们集体领导了,你们在身份上和我一样,都是国家领导者,既然如此,你们也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如此上行下效,国家才能蒸蒸日上。”
田珪子缓缓点头。
“您的意思我明白,任何一个明智的人也都会知道这是对的,只是对于掌权权势的人来说,自我约束是最大的难题,也是千古难题。”
“所以我才会建议执掌都察院的你进入九人决策小组。”
苏咏霖笑了笑:“都察院就是专门盯着官员贪腐的,不仅盯着你的部下们,也要盯着你的同僚们,你的职责就是盯着同僚们,观察他们的变化,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要立刻果断的出手,不要让他们被腐蚀,你有权力的欲望无法克制的时候,就去查贪官污吏吧,然后把权力的欲望倾泻在贪官污吏身上,狠狠地发泄。”
“……………………”
田珪子给整了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大无语,站在当场用便秘的表情看着苏咏霖,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看着他无语的模样,苏咏霖哈哈大笑,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直接坐在了路旁的石凳子上,还是笑个不停。
这种用魔法打败魔法的神奇操作,估计也只有苏咏霖这种兼具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种思维的脑回路才能想得出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被苏咏霖这一折腾,田珪子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都察院官署之后,再面对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件的时候,原先的焦虑消失不见了,他的心态恢复了平和。
他提起笔,望向屋外苏咏霖离开的方向,再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件,内心流淌着温暖的情绪。
比起他现在的状态,当年的苏咏霖只身一人挑起家国重担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劳累、辛苦、孤独、焦虑呢?
当时他所面对的政务的数量和国内外的难题,比起田珪子自己目前所面对的,何止麻烦了十倍?何止困难了十倍?
当时诸多猜疑势力围绕在他身边的时候,阶级、地域两座大山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是如何的压力山大、昼夜不休呢?
可是这些负面情绪他全都一个人扛住了,闯过来了。
他扛住全部的压力,扛住所有人的期待,扛着亿万国民的生计,步履蹒跚,一路向前,硬生生给大明国民们闯出了一条可以走下去的道路。
干掉了旧统治阶级,掀翻了地主豪绅,完成了土地改革,建立起了集体农庄,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底层运行逻辑,从一个农民身上着手,实现了古今未有之大变革。
这期间到底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呢?
那个时候的他,又经历着怎样的心路历程呢?
田珪子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并没有人可以像苏咏霖开导自己一样开导苏咏霖,没有人可以像他依靠苏咏霖那样给他依靠,他只能一个人面对所有当时他们这群人所无法面对的问题,小心翼翼。
尽管如此,他还是走过来了,把大明国的基础打得坚实可靠,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四海咸服,大明的疆域前所未有的庞大。
然后在这个本该享受荣耀和辉煌的时刻,他主动退居二线,主动把自己的权力分割,交给了他们,主动断绝了皇权在一家一姓家族之中的传承。
田珪子的鼻头有些酸酸的,强忍住泪水的决堤。
他吸了吸鼻子,深吸了几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太累了,他应该休息,他必须要休息,他理所当然的可以休息。
他们作为他所信任的人,必须要接好这个班,接住这些考验,否则,就真的连人都不配做了。
田珪子收拾好全部的情绪,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政务处置当中,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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