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失败的档口,当年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了乌延蒲卢浑的眼前。
他的年龄很大了,所以他有幸经历过当年完颜阿骨打凭借超绝的勇气和胆魄率领女真族人杀出一条血路的光辉岁月。
当年,族人们掀翻了压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契丹人,翻身做了主人,接着又破灭北宋,为女真族人争取到了若大的生存空间。
族人们走出了穷山恶水,走向了繁华与富裕,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奢侈享受。
这是他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
可是时过境迁,也不过三十多年,大金国似乎已经走到了末路。
他不知道为什么尚武的族人们仅仅在三十多年以后就彻底失去了这种精神、失去了当初的勇武,以至于面对一群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的时候都会如此的虚弱、无力。
但是对于金国的失败,他并非不能理解。
因为当年完颜阿骨打同样认为宋国是大国,所以一定非常强大,于是完颜阿骨打力主对宋友好政策,不准对宋开战,严格要求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和宋朝瓜分燕云十六州。
但是他死了之后,宋军的拉胯战绩让金国的将军们意识到宋国只是一只纸老虎而已,所以大胆地对宋开战,一波推倒了腐朽的北宋王朝,再次获取了巨大的利益。
他就感觉现在的金国和当初的宋国好像啊。
一样的衰弱,一样的腐朽,一样的一触即溃,一样的不敢战。
难道那么多年过去之后,金国反而成为了当初的宋国?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剧烈的喊杀声近在咫尺,最后一名忠诚亲兵被一刀划破了喉咙,大量的血溅在了门上,房门被一脚踢开,浑身浴血的光复军士兵们红着眼睛看着屋子里依然活着的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站了起来,转过身子看着杀红了眼的光复军士兵们,长叹一声,然后伸手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战刀,把刀拔了出来。
“把刀放下!投降!”
率先突击到门口的侯凯怒喝一声,试图威慑乌延蒲卢浑,让他放下刀投降。
这是一条大鱼,如果可以活捉,一定可以立下大功,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
可乌延蒲卢浑似乎没听到侯凯的话,只是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凄凉地笑出了声。
“曾经,这句话只有我对别人说,没有别人对我说,可时过境迁,这话居然被你们说出来给我听了,看起来,大金国真的走到末路了。”
“少废话,把刀放下,投降,免你一死!”
侯凯怒吼。
“免死?别骗我了,我可听说了,李石被你们杀了,投降的被俘获的高官显贵都被你们杀了,你们要的就是我们全部死干净,对吧?”
乌延蒲卢浑看着侯凯,凄怆道:“我纵横天下,戎马一生,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局,我不想承认,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输了,你们赢了,用我的尸体去领赏吧!”
话音刚落,乌延蒲卢浑快速举刀,横刀自刎,速度之快让离他最近的侯凯都反应不过来。
“别!”
侯凯话音刚落,乌延蒲卢浑已经抹了脖子,他没拦住乌延蒲卢浑。
乌延蒲卢浑死了,死在了光复军战士们的面前,他跪倒在地,然后向前扑倒,从喉管中流出来的血液逐渐淌遍了他的整个身下。
侯凯有点懊恼,把刀一甩,满脸不爽地一拍脑袋。
“我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一个活着的敌将和一个死掉的敌将的价值是不同的,侯凯感觉足以升职的功劳就这样大打折扣了。
但是战争也可以宣告结束了。
留守府被攻克之后,辽阳城也被光复军全面攻克,金国的东京就此告破。
由此,金国已经失去了包括首都在内的全部京城,包括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野战部队。
作为一个政权来说,现在的完颜雍政权已经是一个不合格的政权了。
曾经的首都、上京会宁府被完颜亮夷平,废除了法统,已经不能代表金国政权,完颜雍虽然在会宁府,但是凭他剩下来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再翻盘。
这场军事行动发起的速度很快,结束的速度也很快。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光复军就火速结束了这次的军事行动,通过雷霆打击,一举将完颜雍可以利用的三个重要据点大定府、辽阳府和临潢府拿下,自此,金国在辽东的军事存在和政治存在岌岌可危。
完颜雍只剩下最后一个据点——上京会宁府。
八月初七,这个消息火速传达到了苏咏霖的耳中,正在办理其余几个兵团整编工作的苏咏霖大喜过望,立刻传令嘉奖以苏绝和魏克先、辛弃疾三人为首的辽东兵团和虎贲军战士们。
这场大胜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它扫除了光复军内部对军队战斗力下降的忧虑,也扫除了某些贼心不死的人对金国的最后期待。
此战之前,因为传统惯性的影响,还有光复军的潼关之败,苏咏霖通过情报部队得知了一些金国的旧官员蠢蠢欲动,似乎又想要做点什么的准备。
但是这一战之后,所有的蠢蠢欲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以说,光复军展现出来的对金军碾压级别的战斗力再次巩固了光复军政权在燕云地区的稳定。
另一边,苏咏霖通过盐务巩固了光复军在广大占领区的声望,使得人心想光复军政权靠拢,初生的光复军政权初步站稳脚跟,初步拥有了类似于国家和朝廷的威信。
如此双重威慑之下,光复军政权对于那些刚刚投降的旧金国官僚也具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光复军政权取代金政权的进程因为此战而大大的向前跃进了一步。
在这样的背景下,苏咏霖决定正式在中都办事复兴会干部培训学校,准备把临时性质的指导员培训班具体化为干部培训学校,并且亲自编撰可用的教材,供培训学校使用。
他决定让复兴会干部的培养进入标准化流程化的时代,以更加稳定的提供数量足够的复兴会干部。
之前的些许动荡让苏咏霖意识到即使是虚与委蛇,也不能就认为这个阶段他就是高枕无忧的。
光复军政权目前还没有确立一个明确的政权形式,就算确立了明确的政权形式,也不能认为那些人就真的是自己人,取代他们的进程必须要每时每刻都保持进行才可以。
但是这就需要大量的复兴会干部被培养出来并且投入到实际政局当中。
为此,苏咏霖抽出了部分精力,准备把自己全部的想法编成一本正式的教材性质的书籍。
在波诡云谲的局势之中,复兴会所需要面对的局势是复杂且多变的,更是危险的。
敌人是持有发展一千余年的利于统治和稳定的儒教思想的学术、政治团体,在一千多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不仅自己在进化、在适应中国社会,也逐渐把中国社会逐渐改造为了非常适应它们的存在的社会。
地主阶级的发展和壮大,科举制度的确立和成熟,都是儒家政治势力攀上巅峰的象征。
若要与之对抗,甚至取而代之,就需要复兴会也成为一个成熟的、高组织度的有着明确政治目标和政治指导思想的学术、政治团体。
只有从学术和政治两个方面全面碾压儒教团体,且让复兴会拥有远胜于儒教的组织性,复兴会才有可能彻底取代儒教团体,它的思想才能取代儒教的僵化教条,成为全新的存在。
所以苏咏霖准备著书立说,将复兴会打造为一个学术和政治二合一的团体,通过学术予以传承,以政治加以组织,使之成为一个可以和愈发僵化的儒教团体分庭抗礼的思想政治团体。
为了这个目标,苏咏霖不论多忙,每天都会抽一部分时间进行写作,把自己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部都进行归纳整理,为复兴会注入灵魂。
在这个档口,赵惜蕊从山东来了。
自从完颜亮南侵开始,苏咏霖就把赵惜蕊放在了安全的后方,一直没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因为开战的时候,苏咏霖自己也没有必胜的底气。
后来打赢了,但是前线战况紧急,兵荒马乱的,他也不敢把赵惜蕊接到中都,直到六月下旬,中都局势基本平定了,苏咏霖才派人南下山东临沂,去把赵惜蕊接到了中都。
赵惜蕊来到中都的当晚,就和苏咏霖摊牌了。
原来赵惜蕊被苏咏霖安排在后方的时候并没有闲着。
最开始战况不稳定的时候,她天天为苏咏霖祈祷,日日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几乎把能求的都求遍了,等终于大获全胜了,她不用那么担心了,除了和苏咏霖的日常通信之外,也就闲下来了。
闲下来的时光,赵惜蕊就读点闲杂书籍,做点女红来打发时间。
对此她倒是挺愉快的,因为过去的生活也是如此,她挺喜欢这种安静读书做女红的日子,这让她内心安宁。
四月上旬的一天,苏咏霖写信给赵惜蕊,让她帮着整理一下自己从老家带来的众多藏书,于是赵惜蕊就开始帮苏咏霖整理。
在给苏咏霖整理书本的时候,赵惜蕊意外发现了苏咏霖在开战之前一起打包送回后方的手稿。
本来没打算怎么看,但是出于好奇的心理,赵惜蕊拿起一张纸扫了一眼。
就看了那么一眼,她就没停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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