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府,名为星耀,必有承袭光辉之理。
昔日道门分崩离析,符法剑道各自为一,其中符法一门更是因为有五用五术,山,医,卜,命,相,各自断了传承。
世人皆以为道门符剑两门,其中符法肯定是最难传承和还原的,没想到最后却横空出现了一个星耀府。
星耀府继承符道,最为名扬的便是昔日卜测命理,一符惊世。
但是具体怎么个惊,怎么个占卜法子,却一直不为人知,甚至连当初是谁闯出的名头都不太清楚。
不过星耀府的名头的确承了下来,年生日久,不知不觉已经成了隐世秘境之中有数的宗门之一。
不说囊括七殿十三楼,藏有巨大灵脉的四峰谷,就是星耀府当世的诸多弟子都是让别的宗门羡慕不来的天才俊杰。
临到星耀府的敬贤殿,相较于其他六殿,这里供奉着昔日先贤,青灯烛火之间自然也就显得平淡了些。
大殿之中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偶尔见着些黄符挂巾不过也不算特别的阴森。
大殿之中,远远的见着一人盘坐在一排排灵牌之前,身着一袭玄青道袍,发束道冠,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大,约摸不过三十出头。
他背对着两排青灯,一眼看去,看不见正脸,身上倒是气劲不显,好似老僧坐定一般云淡风轻。
寂静之中,大殿之中传来了几声轻微的脚步声。
还没等他回头,来人就自顾自的走到一侧的青灯排烛面前,随意的凑近了细看两眼,随口说道。
“小老道,看来你这星耀府也没多少油水啊,你瞧瞧你这黑灯瞎火的,油灯里面也没多少油。合着你是把你张家这基业都败净了?”
“……”
那牌位前盘坐着的男子并没有应声,仍旧是闭目不语。
说话之人似乎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的意思,自顾自的看着烛台上的青灯,似乎还觉得挺有意思。
过了片刻,那灵位前坐着的男子终于张口,淡然道。
“此战,若是我死了,将东西交给我弟接手。”
“这是自然,我们也看不上这地方。”
那人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么一句,两人之间便再无后话。
大殿之中油灯随着穿堂风微微跳动,不知何时那访客便已经不见了踪影,独独留下灵牌前静坐的男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从窗外照耀进来的阳光在地上一点点变化着位置,光影也由白炽变得昏沉,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傍晚时分。
这寂静之中,突然大殿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穿着灰白道袍的弟子快步走进大殿之中,齐齐抱拳朗声道。
“张师叔! 有刺客闯进了敬贤殿附近!长孙师傅特意命我三人前来护送师叔离开此地!”
“……护送?”
在灵牌前静坐良久的男子悠悠然然的反问一句,这话一出口那三个弟子一时还接不下去。
不过三人既然来了,只怕也赶不走,那静坐良久的男子也没有多劝,只是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道。
“既然来了,就去后殿帮我将房间里的茶案和茶具端出来,摆放在殿前,记得备上一壶热茶。”
“张师叔?”
“叫你们去,你们便去,啰啰嗦嗦的做什么。”
那男子话语之间尽是平和,三个弟子虽然心焦气躁,这会儿对视一眼却也只能抱拳应声,径直离去。
而在这敬贤殿百里开外的山林之中,只听着连声的轰隆巨响,冰霜暴起之间多见火光冲天,一时煞有声势。
十来个弟子匆匆御宝赶去,刚飞到树林上空,为首的弟子就做出了手势,吩咐道。
“东南西三面各去三人,余下的人随我去声响处支援,记住!切莫交手,发现可疑之人直接释放引灵符!”
“明白!”
众弟子齐齐应声,随之各自分散,中间为首的那弟子领着五六个人,朝着远处火光闪动之地御空而去。
还没等他带着人落地搜查一番,目光无意之间落在那火光之处,突然面色微变。
那林间的空地上,本该有百十来个星耀府的巡逻弟子在此交手,但是此刻那里仅仅有一个男人。
一袭黑衣银发,身旁的气劲犹如黑色的雾气一般弥漫升腾,一眼看不清他的模样。
即便是相隔遥远,这匆匆赶来的星耀府弟子还是感觉到了那种莫名的气势。
就像是老鼠遇上了猫,即便是没有凑近也丝毫感觉不到什么杀意,但是骨子里的本能还是在劝他们不要靠近。
而就在这一行数人在空中犹豫的时候,那地上的篮子突然缓步朝着林中走去。
那慢慢悠悠的步态,不像是闯入别人的山门,到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的后院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师弟随我一起诛杀外贼!”
眼看着这人这么猖狂,众人应声齐齐御宝而去,隔着老远便是道符乱飞,惊起连声巨响!
只不过这巨大的响动只听着最初的三两声,最后却没了后话。
林间的叶小孤还是面无表情的继续漫步,偶尔也不乏偶遇几个星耀府的弟子,不过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出手的心思。
融合了鬼道之力的黑色气劲护住左右,即便是有不长眼的冲过来也轻易就被黑色气劲在胸膛上戳个窟窿。
事实上,叶小孤此刻并不想杀人,或者说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没有多少杀心泛滥的时候。
如果非要解释现在的所作所为的话,他只是不排斥生死而已。
一路来到星耀府,原本他还打算直接从正门走进去,但是好巧不巧御空而来正好飞到了这附近的山林之中。
他本意不想闹得这么大,偏偏这星耀府不愧是世间名门,单单只是这护卫山门的巡逻弟子就比寻常的宗门敬业不少。
这前脚落地,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甚至于他如果不避让一下,说不定整个星耀府的弟子都会聚过来。
所谓宗门大义,大概也不外于是了。
心念之间,周遭偶尔有些被击杀的星耀府弟子也用他刻意的去收拾,融合了鬼道之力又有了鬼族之体的他已经可以直接炼化吞噬血色精华。
只不过就连他都不敢细想,此刻的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个人。
或许……他此刻已经因为修行鬼道变作了一只恶鬼,但是他的心中也丝毫无怨无悔。
能成此事,必然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少年天资,天生就有鬼道亲和还有天师传承这一条青云大道在他面前,可惜他少不经事没能找上那一条康庄大道。
反倒是最后功亏一篑,将元体经脉尽数崩断,失去了修道的可能。
其实那个时候叶小孤都没有想过修行鬼道术法,对于他而言,是不是一个废人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意外杀了严鸿煊,其实当时他心里还带着几分愧疚,甚至都打算直接去见宝儿,就和她那白狐之身相处一辈子。
只不过天意弄人,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老天爷却给了他一个不能放弃的理由。
王培的出现说是意外,却又好像是天意使然,甚至于他当时都没来及问她到底是谁叫她过来的。
那姑娘未曾掺和其中,仅仅是半道过来想要帮他一把,可是因他而死!
这样的结局,他不能接受也不会接受,虽然明知道身行此间,强者为天,但是哪怕是天要夺我所爱也不行!
心念至此,心中的愤懑似乎也随之变得越发难以抑制。
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这里,他还是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
只不过当初那个白发老者出现得太过短暂,手段也太过利落,甚至于完全没有留给他一丝一毫的线索。
思绪万千,未有一消。
眼前却出现了一座看起来不算特别显眼的大殿,黑瓦黑梁,不见朱红金紫,约摸有些老旧的勾角装饰却也只是平添几分古朴之感。
叶小孤本来就是御空而来,随便找了个地方。
如今在林间走了几步,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就看到了这大殿,即便是附近有一道矮墙拦着,他还是径直走到了那大殿之中。
“敬贤殿?”
大殿前的匾额上的题字不算太清楚,他勉强算是认出了大概。
略微的犹豫了一下,他径直走进大殿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这星耀府人才济济,门人弟子多如牛毛,这样一座几百方的大殿之中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迹。
独独大殿之前摆放着一张七尺多长的茶案,上面放着几个紫砂茶杯,里面的茶香微起,热气腾腾。
只不过见着那紫砂茶杯,叶小孤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远客临门,招待不周。”
“……不是你。”
“不是我?”
大殿之中多见着些油灯青烛,加上如今正好已经是黄昏时分,难免有些暗淡。
那人从大殿里面走出来,身着一袭道袍,脸形瘦消,眉目之间带着几分文质彬彬的感觉,看起来也就是和他同龄。
即便是年长,也大不了多少岁。
听到他的话,这男子嘴角微微一扬,径直走到茶案前坐下,说了一句道。
“你怎知道不是我?”
“……”
叶小孤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来是为了寻仇,所以不太喜欢眼前这人的说话方式。
这些年来,他杀了不少人,就是因为不太想多口舌,这会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偏偏那人似乎感觉有些迟钝,明明这气氛不太对,他还径直自我介绍一句。
“我叫张风河,星耀府中分管这敬贤殿的。”
“来这里想要找一个人,他白发苍苍,至少在化婴境以上,手中时常拿着一个紫砂茶壶。”
或许是因为张风河这话语之间还算和气,又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大殿让叶小孤想到了昔日的潇.湘书院。
虽然那会儿不算是什么美好回忆,不过因为这大殿之中的一排排油灯和这略显暗淡空旷的大殿,他的心境也稍微平和了些。
“喝茶吗?正宗的龙岩山茶,静气凝神可以辟除戾气。”
“不需要。”
“我看叶先生还是可以试试。”
“!!!”
张风河话音刚落,叶小孤身上黑气暴起如龙卷狂舞,瞬息暴起的气势直接大殿之中的排烛掀翻在地!
排烛一倒下,顺势就在这不知几百年的木地板上裹了一层热油,都不要风吹,没一会儿就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眼见着火势渐起,叶小孤面色阴沉,杀意凛然。
张风河却好像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一般,悠悠然然的倒了一杯茶,自顾自的自斟自饮了一口,悠然轻叹道。
“人活一世都不是为了自己一人,旧友亲朋,家长里短,人情是非……”
“我没时间听你啰嗦。”
“不愿意,不是也得听吗?难不成叶先生打算现在就杀了我?”
手中茶杯还冒着袅袅的热气,他也不曾抬头看叶小孤一眼,话语之间满是自信从容。
即便是感觉到四周的杀意犹如凌厉的刀锋,甚至是鬼道之力外显的黑气都已经探到了他的身前,他的举止还是不见丝毫异样。
叶小孤看着眼前的张风河,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烦躁,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这样老神在在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叶先生,你现在很急躁,这样并不是好事。我劝你去一个地方,听闻凌云渡囊括四极八荒之地,可以前往北域冰谷,要不要考虑去一下?”
“你放心,为了她,我会去。”
叶小孤这么一说,张风河嘴角微微一扬,似乎是很满意他这答案一般,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茶,说道。
“那倒是省去了我许多口舌。”
“告诉我那白发老者在哪。”
“我还只当做叶先生如今最想要问的应该是我们是谁。”
“我们?”
大殿一侧刚才被劲风掀翻在地的烛台引燃了四周的木材,这会儿已经是火光冲天。
两人却坐在茶案前后,丝毫不见半点异色。
张风河似乎是很喜欢这茶,自顾自的喝了几口,略微还回味了一下,幽幽的说道。
“早就听闻叶先生轶事,如今还真是有种百闻不如一见之感,若不是亲耳所闻,只怕我还真以为是风河听错了。”
“……”
听着他这么暗讽一句,叶小孤暗自挑了挑眉头,不过这会儿也没有应声。
事实上,发生在他身边的阴谋诡计也不知多少,当初因为这些事他还和宝儿闹过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宝儿出事,他一时也顾得其他,只能拼命的去忙着宝儿那头,一时也没细想自己身边的事。
所谓烽火千里,高庙如旧,江山美人,莫不如是。
他既然是选择了美人,自然是顾不上江山。
张风河简单的感叹了一句之后,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轻叹一口气道。
“罢了罢了,命数如此,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什么意思?”
“去北域吧,切莫耽误了时候。”
“我现在问你那白发老者在什么地方!”
闲话说了一堆,听着张风河既然这样一句就搪塞他离开,一时之间却是逼得叶小孤声音提高了几度。
他的反应落在张风河眼里,张风河也没有多解释一言半句,单单只是缓缓伸出手,掐起剑指在他皱眉戒备之下,虚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叶小孤暗自还凝神戒备,不过感觉却没什么异样,正在这时只听着张风河幽幽的说道。
“膏肓何指?一者为心尖,一者为隔膜,大病至此,已无药可救,叶先生就真是还不醒转?”
“你是说我修行鬼道的事?”
“叶先生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你有康庄大道为何非要过这险而又险的独木长桥?”
“我愿意。”
“……”
张风河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滞,表情略微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了看叶小孤,随即确实无奈的摇头苦笑道。
“快人快语,实在是快人快语。”
“别说废话了,那白发老者究竟是谁?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去北域救你的女人,顺带也清醒一下。”
“你觉得我杀不了他?!”
“叶先生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横行于世?你当真以为自己吞噬了几条小小灵脉,便算得上世间第一等?亘古之间,无数天才俊杰,手引山河动!气吞万里日月星!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样的根底就能在这辽阔天地间独当一面?!”
原本云淡风轻的张风河这一语轻喝,直骂得他心里一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先前已经烧了大半的烛台,如今延绵成势,已经是烧得这大殿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叶小孤见状,顺带转过话题道。
“出去说。”
“不必了,我循祖训守这敬贤殿,已经是千三百年不出。殿毁人亡,既也成定局,我也逃不出这命数 。”
他说的坦荡,叶小孤却急急忙忙的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藏在暗处。
他原以为这张风河这么一副说辞是被人威胁,但是四周看起来又没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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