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一拍脑门,重重一声叹息,却是对着陈浮生。陈浮生也一拍脑门,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嘴中还不住重复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似乎这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安遥倒没觉着有何不妥,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嘛。”可在陈浮生看来,这又是一句打情骂俏。许是比顾醒年长一些,见过一些大风大浪,对这儿女情长便看的淡了些。
人一生漫漫,会遇见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又岂会只对一个女子动心?只是若是遇见了那一眼万年之人,便是地老天荒,也在所不惜。可惜,陈浮生没有遇见,而顾醒却遇见的太早。
这终究都是一场因缘际会,遇见或不见都无法去评说。都是生命之中一场美好的邂逅。顾醒曾试图去握住那场风花雪月,那一面的花前月下,那一切之后的生生世世,可终究背负着难以卸下的枷锁,让一切转瞬成空。
而陈浮生却是早早将心尘封起来,不敢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生怕就这么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这背负不同命运的两人站在了一起,不同的命运却交织在了一起。要去面对江湖!面对庙堂!面对整座天下。顾醒已经失败过一次,陈浮生或许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但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不断成长,挣扎,绝不妥协。
人世间哪有什么正义凛然,都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让最后的生还者能够一步一步爬上那傲世群雄的王座。而那些前赴后继的逝者,只能眼睁睁看着生还者踩在他们躯体上,却是那般无能为力。
所以,老黄头要将他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是一场不得不做的豪赌。这也是老黄头秘而不宣的原因,若不是这一场因缘际会,顾醒还得半生飘零,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当顾醒放下心中的执念,同意了这门荒唐的亲事时,就已经放下了过往的羁绊。纵然有太多不舍和无可奈何,也只能听命于命运的摆布。但顾醒似乎明白老黄头的想法,陈浮生或许就是助他改变命运的那个人。
得陈浮生者,得天下。此时看来近乎于可笑的一句话,在后世被人奉若神明,为万人传颂。而顾醒却不知,这一步走的是无比正确,却也无比艰难……
当顾醒放下手时,安遥已跳出木船,左右将两人拽了下来,向前快步奔去。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故,只能跟着一路小跑,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当三人在一处洞穴前停下,四周草原随风起舞,带起阵阵青草的芬芳,让人眼前恍惚一片。安遥率先走到洞穴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里面别有洞天,走,跟我进去看一看。”
顾醒和陈浮生一前一后钻入洞穴,起初并无特别之处,但随即越往深处,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洞穴之中并无人工开凿痕迹,却有着难以描述的骏奇。垂挂在洞顶的一块岩石,好似一匹昂首狂嘶的骏马。正向前扬蹄狂奔,要将前方所见的一切撞个粉碎。
继续往里走,脚下开始慢出低下河水,在水洞里前行,曲折荡漾,水石莫分,奇幻异常,犹如遨游龙宫一般。不过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眼前水幕倾泻而下,借着微弱日光,摸索前进,道路越发湿滑。
顾醒和陈浮生不明白,为何安遥要带他们来到此处。似乎眼前已是绝地,不知该进还是退。安遥站在水帘前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这里何时有了水帘,莫非是走错了?”
听闻此言的两人,一口浊气冲上咽喉,吐了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互相宽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安遥走近水帘洞,看着那色彩绮丽,晶莹夺目水帘,不禁感慨,“赤壁千寻晴凝雨,明珠万颗垂画帘。”说罢便钻了进去。
顾醒和陈浮生不疑有他,也跟着钻了进去。当拭去头上的水滴,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啧啧称奇。
此处与外界不同,洞中的景色真可谓是别有洞天,“山鹰戏熊”、“金鸡独立”等钟乳石个个奇形怪状,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洞中不远处竟有一片草地,阳光透过洞顶洒下,从树梢落在草地上,又反射到洞中,使洞中蒙蒙的水汽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幽静缥渺仿佛青霞绕室,正合诗中云,“青霞一线天”。
此时安遥已在前朝着三人招手,陈浮生连忙拉了顾醒一把,赶忙跟了上去。此处钟乳石不似刚才那般浑然天成,却被“有心人”雕成了一尊尊佛像,依然一处佛国洞窟。
走入幽暗深邃的佛洞,头顶四周皆是钟乳石佛,辗转千回,却是有些迷失了方向。看着佛像上粗旷的笔法折射出来的沧桑,便知此处年深月久,已多年未有人踏足,看来此处正如安遥说言,是一处不为外人道也的佛洞。
当三人终于冲破眼前的黑暗,被一大团光明所笼罩时,安遥已快步前奔,向下一跳,跃入草垛之上。草垛如一张厚实有力的大手,将安遥稳稳接住。顾醒也顺势跃下,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触之绵软,似乎有人每日来此松松草,才有这种感受。
陈浮生犹豫再三,还是一跃而下,待滑下底端,安遥和顾醒已站在近前注视远方。远方一抹金黄徐徐下坠,向着群山的怀抱奔去。当夕阳余晖浸染山峦,所见之景美不胜收。
安遥轻声说道:“已有许久未曾一见了,没想到是跟自己喜欢的人……”
顾醒却是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远方,一言不发。陈浮生抬手搭在顾醒肩上,有些意态阑珊,“阿醒可是想家了?”
顾醒低头浅笑,“哪里还有家,只是想起了曾经家乡的夕阳,也如这般美轮美奂,心向往之。安遥,这便是你说的惊喜?”
安遥闻言扭头望来,却是故作神秘地说道:“不是,还有更惊喜的在等着你们。”
三人就这么坐在草垛上,等待着夕阳被墨色裹挟。终于,最后一缕余晖在天际线的边缘消逝,夜幕在顷刻间笼罩着大地。
今夜无风也无月,只有点点星光在扑腾闪烁着,给没有方向的人,点亮。顾醒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苍穹,站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没走出两步却被安遥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再等等,好吗?”
顾醒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安遥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他也不知道,安遥这般所谓何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坐回了陈浮生身边,安静的等待着,安遥口中惊喜的出现。
安遥有些紧张的搓了搓下手,这么一位在杀人时候都不带眨下眼睛的“妙人”,竟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陈浮生凑到顾醒耳边,悄声问道:“这姑娘,是真的很喜欢你。”顾醒随即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很轻很轻,却被安遥听见,藏进了心里。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远处的草垛中升起了一点亮光,宛如一颗星星坠入凡间,又被天上的仙人小心翼翼收起。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亮光越来越多,三人眼前已出现了一片片散发着灼热微光的晶莹。
安遥心中咯噔一下,陡然起身,激动地大叫着,“快看!”
顺着安遥所指,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这点点微光已连成一片,微光之下竟然冒出了数双滴溜溜、白漆漆的眼睛。在这漆黑墨夜中分外夺目。没有任何声响,这白漆漆的眼睛之下突然张开大嘴,将那些微光全都吞入腹中。
原本以为微光会就此消散的两人,却也如安遥般站起身,指着远处说不出话来。
那吞下微光的动物开始徐徐升空,腹中微光聚在一起散发着璀璨光华。一团团光华升空而起,在飞到三人快要看不到的高处后,微光全数飞出,又连成一片。而那动物展开四肢向着远方,翱翔而去。
“莫非是飞豚鼠?”陈浮生收敛了心神小心问道。
安遥并没有回头,言语中却有一丝疑惑,“你为何会知道此兽?”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儿时在《博物志》中瞧见,就被此兽吸引,却未曾一见。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得见,也乃人生一大幸事。”
顾醒不明所以,连忙问道:“此兽有何奇特之处?”
安遥未等陈浮生开口,抢先答道:“此兽天生目盲,惧怕阳光。昼伏夜出,却喜好滑翔。而此兽并非处处都有,需要无人踏足之地方能存活。而它们所食就是此处的草垛,性情温顺。这滑翔奇景,也非每夜可见。若是今夜有月光,它们便不会出现了。”
顾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想起了一首我们家乡的民谣,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陈浮生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顾醒哼唱的民谣,仿佛天地间在这一刻,便与他无关。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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