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李闫韵先行一步跨出殿门,当他一脚踏下时,心中稍安。虽说是同袍而泽的手足兄弟,但他此时已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皇兄了。
李闫韵并没有疾步离开,而是伫立在殿外,抬头望着天空。来时许是走的有些匆忙,竟忘了欣赏这般美景。此时远处红霞如一团惹火熊熊燃烧,那缠绕而逝的云,却逐渐被蚕食殆尽,直至眼前一片火红。
李闫韵突然微咪起眼睛,想努力看清远方的一切。他从未在此处驻足太久,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现在,他想逾越那从未跨过的鸿沟,试上一试。
亦如当年在崇文馆学文时,被太傅拿着戒尺敲打,他隐忍许久后,终于抓住太傅的把柄,将那老匹夫一纸令状告到了父皇那。虽说父皇并未降罪责罚,但也让太傅学乖了很多。手中的那把戒尺,也再未落到他身上。
当他站在崇文馆讲师台上时,便有一手握天下的豪迈,亦如现在这般。但这种憧憬并未长久,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响起,提醒他尊卑有序。
紧随而至的纳兰,此时却后来居上,先行一步,似没有丝毫要搭话的意思。
王爷李闫韵心中一阵翻腾,但碍于明月楼在国主乃至整个后唐的地位,他忍下了。但在这一刻,便是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让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跪倒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想到这里,他有一阵感慨,再次眺望远方的“天火”,直至消失在天际尽头。
当王爷李闫韵准备动身离开时,那如一条老狗的太监总管王痒,低垂着头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未出一言,未发一语。当李闫韵转身瞧见他时,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虽是满心厌恶,但却还是礼节周到,抱拳问道:“王总管,可是有何吩咐?”
此人在国主身边多年,从侍寝太监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也从一个青葱少年到垂垂暮年,亦如此人心境。多年来,也是这般波澜不惊。
李闫韵不是没想过,能不能拉拢他。但若是迈出这一步,倘若打草惊蛇,那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一直保持着克制,不敢流露出分毫。
这位入殿外看门老狗的男人,此时眉眼堆笑,“王爷,时辰不早了,还请挪驾回府,免得国主挂心。”
咯噔!李闫韵的心猛地跳动了下。若不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已被皇兄知晓?
虽说心中大骇,但嘴上依旧云淡风轻,不经意地说道:“烦请王总管通传,微臣这就离去。”说完未等王痒接话,便拂袖大步离开。
太监总管王痒,目送这位权势藩王消失在内宫九曲回廊尽头后,才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内殿大门。那动作轻柔,如抚摸一名女子的纤纤玉手,生怕一不小心损了这人间尤物。
待殿门关上,王总管点头后退,待走到刚才李闫韵伫立的位置时,才转身昂首。学着那权势藩王作态,咪起眼,眺望远方。
若此时被别人瞧见,怕是不由得会赞叹,这老阉人学的这般惟妙惟肖。只是这种姿态转瞬即逝。待那天边火红完全消散,王总管才恢复往常模样,老态龙钟,往那九曲回廊走去。
此时内殿深处,那本是衣冠不整的国主李存勖,已梳洗打扮,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人只是一个替身,而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内殿深处灯火有些昏暗,昏暗地让人视物都有些生疼。而他李存勖,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理所应当。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两尺见方的桌案,一言不发。
而这内殿深处,似只有他一人端坐于此,没有侍从,没有宫女,就连巡夜的甲士都不曾有。待看了那桌案半晌,一点月光从窗沿处偷溜进来,才看清桌案上的沙盘。
这沙盘上清晰展现了后唐广袤的疆域,甚至还有那后唐之外的土地。只是,李存勖盯着的,是那两日前,才发生兵乱的龙首郡,许是想得有些出神,竟是忘了将插在上面泛着寒光的匕首拔起。
不知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李存勖朝着一处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内殿深处空旷寂静,八根顶天柱有序排布,帷幕随风起舞,却无人可藏身。但当他这句话问出口,便有一名女声应了。只是声音听来有些冷漠,不似刚才那几人,倒跟纳兰有几分神似。
李存勖并未恼怒,他在等待这人的回答,亦如刚才等待李闫韵离开一样。他在转身进入内殿深处后,便在一处暗室观察着这三人。
只是这三人并未有一人察觉。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要问的并非言语中的点滴,而是这三人对此事的态度。纳兰本想置身事外,却奈何不得不深陷其中。
而那李闫韵,显然已嗅到一丝味道,虽说是极其单薄,却是那样的真切。况且刚才,他在此处停留,便是犯了大忌。岂能容他?
还有那条老狗,想到太监总管王痒时,李存勖脸上肌肉不觉抽动了下。忠心三十余载,可不能千载道行一朝丧啊。虽是心中微微恻隐,却还是没来由地啐了一口,“狗奴才。”
那女子终于说话了,简单且直接,并没有半句废话,也不曾多说一个字,“三人皆不可留。”六字箴言,字字诛心。一语既出,便断生死。
李存勖闻言抬起了头,饶有兴致地望着黑暗中的人,不经意地问道:“纳兰,你舍得?”
“纳兰”二字一出,女子明显有些停顿,但随即恢复如常。这一细微动作,怎么能逃过李存勖的眼睛。他如一只黑暗中的斑猫,俯身压掌,静待一击扑杀。他容不得半分闪失,更何况是自己的心腹。
“柳轻眉!”李存勖突然提高了嗓音,厉声喝道。
那黑暗中的女子应声跪地,在这空旷的内殿深处,那扑通地膝盖锵地之声,清晰可闻,但却不曾从女子嘴中听到一点痛楚之声。
李存勖猛地拔出插在沙盘上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道:“你可知,你的鲁莽,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此时已是一身冰凉地柳轻眉,噤若寒蝉,“微臣知罪!”
“知罪,你通风报信,可是料定我不知?还是说,料定了我不会罚你?你要知道,在这都城之中,谁说了算。是我李存勖,不是他纳兰!”李存勖几乎是用嘶吼地方式说出刚才那番话。
只是一言用尽,便是气喘吁吁。
柳轻眉此时俯身贴地,大气都不敢喘。若不是她此时暗中通风报信,那少年在去龙首郡地路上,便会被截杀。如此一来,乱了纳兰全盘计划,便能从中浑水摸鱼。
可奈何,人世间还有一种情愫,叫做相思。而她,便是那一眼爱上,便再也走不出来。
李存勖收起了歇斯底里,又恢复那高高在上,只是语气有些冷漠,“柳轻眉,你心乱了。”
那此时已是紧贴冰冷大理石地面地女子,紧紧握住了那柄佩刀,只是不住颤抖,却不敢妄言。而那把玩着匕首地李存勖,忽又将那抹寒光扎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扎的不是龙首郡,而是青霞镇。
当他再次开口,女子才暗松了口气。因为李存勖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云淡风轻,似刚才那一通怒火宣泄后,便再也不会燃起。只是她不知,明火虽灭,暗苗犹在。
“起来吧,这一路辛苦了。”李存勖拍了拍手,示意女子起身。
柳轻眉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就连衣衫都未有整理,便伫立当场,等待那人接下来的话。
李存勖忽然笑了,笑的那般真挚,似一位温厚的君主,眼中没有一丝杀戮。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女子不寒而栗。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你且去那青霞镇,屠城。”李存勖望着匕首所扎之处,慢条斯理地说道。
柳轻眉不敢怠慢,抱拳领命。此时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地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情绪。虽说手掌天狱司大权,对那些江湖败类和贪官污吏绝不留情,但让她行这不义之举,便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她面前的人是李存勖,后唐国主,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拒绝。
李存勖噗呲一声笑了,“你在想,我为何遣你做这件事?为什么是你?”这笑声中夹杂的话语,分明充满了玩弄的意味。可偏偏,不能拔剑斩了这人。
若是又一丝杀意,便会被隐藏在内殿之中的护卫,砍成肉酱。
柳轻眉并未回答,只是低头沉默不语。此时窗外的月光已经照耀整个大地。月色是清冷的,没有骄阳那般炙热,那般动人心魄,却又一种婉约的美,如一人细腻地心思,细水长流。
柳轻眉本想抬眼望去,但她不敢。李存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因为你不够狠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你,却处处留一线,让我怎能放心呢?”
柳轻眉此时浑身战栗,双手抱拳不住颤抖,亦是有些失态。
李存勖突然指着那沙盘上的匕首,一字一顿地说道:“两月之内,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说完便扬袖起,和衣而卧,不再理会内殿隐匿在黑暗处的柳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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