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曾在余晚庭的剧团打杂演戏,实在太过熟悉,若是冒头,必然要被认出来。
余晚庭是个极其深沉却又警醒的人,陈沐突然造访,她又必是守口如瓶。
更何况,宋真姝前往香港之后,陈沐就没找过余晚庭,此时又要去找,难免有些无事献殷勤。
也正因此,陈沐只能暗中调查,而不能正面试探。
大葫芦装满了水,带上几个大饼,陈沐便上了街。
早先他问过将军府的门房,不过门房并不清楚,只知道剧团在广州城西,具体地址却是没有。
这广州城虽然不小,但巡抚衙门、按察使衙门、布政使衙门、知府衙门等等,都在这里。
也就是说,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广州将军、广州知府等等,全都驻扎在广州城里。
不过这里头却有两个比较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番禺县衙和南海县衙。
广州乃是广东的省府,但这座岭南雄城,在地理上却分属于两个县,东边归番禺县管辖,西边则是南海县来管,也算得上奇葩了。
因为衙署太多,洋行也多,三教九流的人更多,陈沐毕竟顶着一张逃犯的脸,也不敢胡乱走动。
到了城西之后,陈沐便找了个小摊子,吃了碗艇仔粥。
这艇仔粥是广州城的名小吃,顾名思义,原本就是艇仔上卖的粥,据说是船上人家发明的,粥里加了鱼皮和花生之类的配料,爽滑可口,在荔枝湾和珠江边上卖。
艇仔粥吃完之后,陈沐又要了一碗双皮奶,没想到这小摊上的小吃竟是这么正宗。
陈沐背着大葫芦,又带着干粮,着实没必要吃路边摊,不过为了打探消息,又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陈沐又何乐而不为?
“老板,听说这边有个剧团,我想去看看,不知道在哪边?”
老板是个年纪不小的矮胖老人,缺了两颗侧牙,虽然只是路边摊,但深谙生意之道,永远不会得罪顾客,也是摇头笑道:“这就难咯……”
“广州城里的剧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分开来,东边四五百,西边也四五百,哪里知道你想看哪一个……”
陈沐也故作为难,挠了挠头,假装回想道:“好像叫什么什么花剧团……”
老板再度摇头道:“剧团名字带花的实在太多,能不能详细一些?”
陈沐这么一演,也是全无破绽,当下就朝老板道:“好像叫做锦绣花,听说刚刚从新会那边过来,也就是为了尝个新鲜,听说班主年轻漂亮,特地过去看看……”
老板也是恍然,朝陈沐道:“原来是这个,就在前面不远,你直走三个接口,往右拐进去,再走到尽头,往左边第三家便是了。”
诚如这老板所言,在广州城,粤剧团实在太多太多,这种民间艺术,几乎是风靡整个岭南地区的。
无论贫富,都能享受到这种贴近民间的艺术,当然了,有钱人会把戏班子请回去,请的也都是价钱比较高一些的班子,剧本也新,戏码也奇。
不过本乡本土的一些传统剧目,大抵都是一样的,有些底层班子的大佬倌,无论做派唱腔还是音色,都不比那些大剧团的差多少。
几乎全民票友的情况下,人人都懂得哼唱三五句,自是能够分出高下优劣来。
所以粤剧团想要在广州城立足,也并不容易。
也正因此,本地居民对外来的剧团,自然也就更加的关注,陈沐能在这小摊老板口中打探出消息,绝非偶然,即便换另一个摊子,应该也能打探得到同样的消息。
顺着老板的指点,陈沐总算是到了地方。
锦绣花剧团落脚之地并不是很张扬,只是个寻常小院,远远便听得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打之声,该是在排练。
陈沐找了个僻静隐秘,视野又开阔的地方,便老老实实蹲守下来。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余晚庭既然找上庆长,必然会四处走动,陈沐只要跟踪她,应该是能够顺藤摸瓜的。
这也是陈沐向孙幼麟等人学来的经验,由于长时间的蹲守,大葫芦里的水和身上的干粮,就派上用场了。
只是陈沐并没有蹲守太久,便有人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子,搬了一张藤椅,竟坐在小院门前的龙眼树下纳凉!
不过他一双眸子看似养神,实际上四处扫视,不消多想,该是在望风放哨!
“里头到底在干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要使人出来望风放哨?”
陈沐也是心头起疑,正想靠近了细看,那老头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往陈沐这边慢悠悠走了过来!
陈沐心头一紧,就要离开,然而老头子却开口道:“别走了,老头子我都看到你了。”
没想到这老头子竟这么厉害,陈沐本想一走了之,量这老头子也追不上,不过这老头子并无恶意,否则也不会出声,偷摸摸让通知里头的人,四面包抄过来,陈沐想走都难了。
念及此处,陈沐也停了下来。
“公仔,我只是路过,想问问路罢了。”
那老头子呵呵一笑道:“鈺龙堂的大佬要问路,老头子我可不敢不答,不知大佬想去哪里?”
陈沐也是心头大惊,没想到这老头子眼睛竟是这么毒!
鈺龙堂刚刚开坛不久,虽然各大社团里早已传遍了消息,整个岭南江湖估摸着也都知道,毕竟是忠义总堂十几年来第一次大动静。
只是相信很多人都没有见过陈沐的真容。
此老竟能认出陈沐来,那必是暗中窥视过陈沐了!
想着让此老暗中探查过,自己与孙幼麟等人去毫无察觉,陈沐难免心生警惕。
老者却仍旧笑呵呵道:“陈香主不必多虑,老头子只是个与世无争的闲人,无欲无求的,也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陈香主进去喝喝茶罢了。”
“没有恶意?若果真没有恶意,又为何暗中查我?”陈沐也很是不悦。
老者却没有气恼,只是嘿嘿笑道:“我只是替自家孙女把把关,想看看接近她的都是些什么后生罢了。”
“余晚庭是你的孙女?”
“算是吧,我与他阿公是兄弟,她阿公临死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她,这么多年了,与亲孙女也没差什么了……”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难怪这老头认得自己,怕是陈沐在剧团里打杂唱戏之时,就已经被这老头给“考察”过了。
“失敬了,敢问前辈名讳……”
老头子摆了摆手道:“小姓甘,贱名不提也罢。”
见得老头子藏头露尾,陈沐也不好再继续下去,当即朝他:“原来是甘老先生,是后生唐突了,他日再登门赔罪。”
如此说着,陈沐便要走,甘老头子却轻叹一声道:“真不进去坐坐?若知道你来了,晚庭该是很高兴的……”
陈沐也尴尬,朝甘老头子道:“老先生,我与余班主是寻常交情,并无其他……”
甘老头子反问道:“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你急于辩解,莫不是心里有鬼?”
陈沐也是哭笑不得,摇头道:“越说越糊涂,我还是快走了吧……”
甘老头子也不再阻拦,朝陈沐道:“男人大丈夫,说话作数,说要登门赔罪,记得一定来,公仔我等着你哦!”
陈沐也是心虚,赶忙离开了这地方。
本以为蹲守盯梢不难,没想到第一次就出了这么个洋相,或者说,是遇到了甘老头子这高人,陈沐也有些丧气又好笑。
甘老头子估摸着会跟余晚庭提起这个事,陈沐往后再见余晚庭,难免尴尬。
不过既然已经被识破了,陈沐也就破罐破摔了。
他没有回宝芝林,而是转头找到了宋政准。
宋家曾经请过余晚庭的戏班子,宋政准对余晚庭的底细,必然是清楚的。
早先不敢去宋政准那里打听,是生怕打草惊蛇,如今已经被这老头子识破了,也就无所谓了。
若换作以往,宋政准确实不会透露给陈沐半点消息,只是如今不同了。
他与陈沐成了生意伙伴,陈沐又成为了鈺龙堂的香主,那是真正的大佬级人物,即便是庆长,也让陈沐大咧咧从将军府带走了几十号人,这事情都传遍了广州城的地下世界。
念及这些,宋政准也就不再隐瞒了。
“说起来,这余晚庭与你姓陈佬还是颇有渊源的……”
“怎么又跟陈家扯上关系了?”
宋政准白了陈沐一眼:“不相信?我且问你一个问题好了,你是夜诸葛陈宗济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陈沐也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也泄露了出去。
也不消说,该是付青胤和殷梨章的人传出去的,因为洪门里有规矩,发过血誓,若泄露内部情报,是要死在万刀之下的。
“是又如何?”
宋政准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且坐下,我与你好好说一说。”
陈沐见得宋政准一脸严肃,也只好坐了下来。
然而宋政准一开口,便吸引了陈沐的注意力。
“当年留下来的老人,没听过夜诸葛之名的,确实没几个,但除了夜诸葛外,还有个人,更厉害,更让男人们牵动心神,那就是女赵云余千双!”
“她与陈宗济相爱相杀,却又有缘无分,这种故事简直能写到剧本上,这余千双死后,留下一女,跟她姓余,从此之后,这条规矩便留了下来,但凡这一脉的女子,都姓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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