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南边来了一支人马,人数约在千人,骑马家丁数十,他们的塘马过来自称是应天巡抚派出的标营和安庆守备营,马上要从南面攻击流贼右翼。”
五里桥东偏北,一片飘扬的大旗下,站满了督标营的铁甲家丁,他们牵着自己的马匹,重重护卫着中央位置的卢象升。
卢象升听完后微微皱眉,他带领近万名官兵迎击流寇,从早打到此时已经接近中午,流贼仗着人数优势轮番出战,但辽军祖宽和李重镇两部骑兵更为精良,多次将大股流贼马兵击退,对方的士气在逐渐下降。
(注1)官兵此时已经夺得战场主动权,祖宽的骑兵在流贼阵前反复往来,用弓箭动摇他们的阵线。
但流寇的战力比起几年前大有长进,他们的马兵作战有了一定韧性,不像以前般一触即溃,大股流贼的步卒能成阵,尤其高迎祥所部有许多溃逃官兵,有一定的军纪,部分步卒还能使用弓箭,多次击退祖宽所部的攻击,稳住了他们中段的阵线,这也让卢象升越发的忧虑。
若是任由流贼继续发展两三年,官兵可能反而要望贼而逃,眼下的滁州是一个扭转局势的良机,卢象升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派出步兵,将眼前的流贼大军一举击溃。
高疤子纠合的这支人马,是中原地区最大的一支,也是最强的一支,只要击溃了他们,腹心地区的形势就会大为改观。
在如此要紧时候出现一支官军,卢象升的第一反应是可能是假的,因为流贼作战最为狡猾,经常假扮官差并假造文书,随即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哨骑都是各部的老手,大股人马是绝对分辨得出来的。
“应天巡抚派出的人马,可是从六合来的?”
“是从乌衣镇来的。”
卢象升转过头,“乌衣镇来此的官道在对岸。”
“他们刚渡过清流河,阵列严整,家丁腰牌、旗号、衣装无误,唯有文书未核实。”
卢象升微微动容,这个天气里渡河,他自问手下的步兵没有哪个营头能做到。
身后的杨世恩低声道,“未听闻南直隶有敢战之兵,明知此处交兵,仍渡河来参战,会不会有些蹊跷。”
周元儒在旁边道,“要不要小人去核实他们的文书。”
“不必了。”
卢象升回头看向旗牌官,“取了令牌去,让南面应天官兵攻击流贼右翼,命李重镇派三百骑兵左翼待命,策应那支官兵,若他们攻乱流贼阵脚,李重镇再直攻流贼右路八贼旗号,告诫他亦要有防人之心,多加留意他们的意图。”
旗牌官大声应了,分拨令牌给塘马。
待塘马离去后,周元儒低声道,“大人之法更为稳妥,若他们直攻入流贼阵中,必定是真的官兵。”
卢象升点点头,“若真是流寇扮的,那真是蠢计,流贼虽奸诈,不至于想出如此离奇之计策。
应是真官军无疑,那千余步卒恐怕仅百余可战之兵,但其突出流贼右翼,亦可有奇效,当尽用之,你去祖宽处,流贼若有阵脚松动之处,当与李重镇向贼右翼合力一击,不得贻误战机。”
……守备营总计一千余名步兵,出现在五里桥以南两里,距离流贼阵线仅剩下一里。
普通士兵已经可以清楚看见流贼的大阵,流贼右翼外侧距离五里桥一里,那里有一些延伸出来的零散小型步阵,都是小规模的,用于维持阵线,阻止官兵骑兵深入阵后。
附近的流贼马兵惊慌失措,各部马兵都分布在正面,用于应付辽军骑兵。
他们的右翼步阵刚好掩护了干涸的那段河床,再往南的清流河并未断流,辽军无法攻入阵后,所以官兵并未投入多少力量在这里,右翼外侧交战并不激烈,只有双方的游骑互相骚扰。
但这支官兵的出现,让右翼局势变得十分危急。
流贼右翼主阵中各种螺号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传递的什么命令,那些零散的小型步阵乱糟糟的,他们原本向北列阵,此时根本没有能力进行阵型的调整,面对推进的守备营,最外侧一个百余人的小型步阵已经崩溃,步卒纷纷往北面的主阵逃去。
陈于王与陈如烈领着仅剩的五十多骑兵,驱赶正在赶来的流贼零散马兵,流贼马兵机动性极高数量也多,但他们分布在整个阵线,同时要面对辽军的进攻,此时调动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时间对庞雨仍然十分紧迫,他不知流贼能调动多少马兵来右翼,万一被他们缠住,就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变成了先前战场的一部分,击溃流贼的可能就变低了。
眼前混乱的流贼右翼,打开了一个时间窗口,庞雨必须充分利用。
“步鼓不停。”
有节奏的步鼓声中,守备营在河岸上的稻田中前进,队列越过田埂时,如林的长枪如浪一般起伏,随又归于平缓。
庞雨夹了夹马,腿上一阵冰寒,他的裤腿有部分被水浸透,那里冰寒入骨,庞雨顾不得更换,一直策马在前方观察地形,河岸上分布的种鱼田和水塘,只要再避开一个种鱼田,前方就是无水的稻田,再没有地形上的障碍。
流贼的阵营已经在混乱,那些步卒大部分是厮养组成,流贼只能在战前将他们排列成阵,而完全没有在战场机动的能力,各部马兵已经用于与辽军骑兵交战,分布在战线的前列,面对突然出现的官军,右翼已经一片慌乱,一些管队和掌盘子骑马赶来 ,抽打那些惊慌失措的步卒。
一支数十人的流贼马兵从右翼匆匆出发,向守备营的右翼而来,而官兵的骑兵并没有阻挡,陈于王领兵迎击过去,打乱了他们阵型,使得步兵仍能继续推进。
庞雨再举起远镜查看,流贼的阵型是马兵在前,众多步卒在后,五里桥裸露的河床就是流贼大阵的后背,那里有数量众多的步卒,但没有布阵。
放下远镜后,他策马到亲兵队剩下的两个旗队处,找到带队的百总。
“炮响之后你领所有亲兵向左翼河床前进,不管阵型只管往前冲,到五里桥才停,然后从背后攻击东岸的流贼步卒,把亲兵队旗帜和本官的号鼓带上,声势弄大些。”
那百总大声答应,回头去跟手下的旗总和队长吩咐。
全营仍在移动中,距离流贼只有最后两百多步。
庞雨随即打马跑到河沿上,那里的陆战兵刚刚将炮管卸下,筏子已经拖不动了。
庞雨扫了一眼,对面河岸上密集的人影,都是流贼的家眷之类,但数量成千上万,前方的大阵更是密密麻麻,庞雨只觉得自己带着守备营即将攻入一片人海。
“立刻架设火炮,架好就打!”
炮兵百总赶紧道,“大人,往哪里打?”
“北边人最多的地方,放平点打。”
庞雨吼叫完毕,立刻又打马返回前线认旗下。
唐二栓跟其他陆战兵一起奋力抬起炮管,将它放上炮架,那炮长大声指挥,必须将炮耳对准炮架上的缺口。
“前一点,再前一点,多了!退,退……”唐二栓两臂颤抖,八个陆战兵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炮管放入了凹槽。
那炮长拉过一截短铁链,将炮耳固定在凹槽中。
唐二栓直接瘫在地上,他们拖着这门铜炮的炮管走了几里路,清流河水流平缓,如果是在以前码头的时候拖船,唐二栓绝不会觉得辛苦,但这次却让他觉得精疲力尽,很想躺下来睡一会。
但对面的嘈杂让他睡意全无,撑起来往北看过去,两百步外流贼的大阵一直向北延伸,几乎无边无际,各式各样的兵器在人群上晃动。
唐二栓呆呆的喘着粗气,他不知道守备营要如何才能打败这么多人。
这两门炮打过去,最多也只能打死几十人。
“炮长,有个轮子不见了。”
“那么大个轮子丢了都不知道!”
炮长暴跳如雷,一众人周围看了一圈仍没发现,唐二栓不敢说话,只得装作乏力的躺着不动。
“另外那个轮子也不要了,炮架摆在地上!”
那名炮长大喊道,“射药、铁弹、引药预备,准备火把!”
“旗总,炮规也不见……”“那么大群贼寇还要什么炮规,衣服脱了垫在炮架下面,前面垫高些,开炮的时候都给老子躲远点。”
唐二栓见轮子的话题过去了,心中有些惭愧的赶紧爬起来,帮着去搬运炮弹,陆战兵和炮兵带了三十发炮弹和四十包射药,在过河的混乱中丢失不少,能坚持运到这里的,只剩下十六发炮弹,射药十七包,其中还有不少被浸了水。
但也顾不得分辨了,摸了一下基本干的就往火炮那里送。
此时步兵已经推进到距离敌人一百步,八个局近千名步兵快步推进,藤牌手走在最前方,身后是如林的长矛,残酷的近战很快就要展开。
炮长自己装填得飞快,给那门摆在地上的炮装填时,炮长是跪在地上的。
装填很快,两个炮手用锥子从火门将药袋刺穿,又将引药填满火门,一手盖住火门一手高举。
“一炮备便!”
炮长接过火把走到带轮的火炮侧面,大吼一声将火把伸向火门,“一炮击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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