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汝琦早就知道这些情形,但是内心深处却不愿意也不敢往那边想。
平阳府太大了,三十四个州县,却只有区区平阳卫和蒲州所来负责防务,平阳卫管中北部包括府治临汾在内的二十二个州县防务,蒲州所则管南部十二个州县防务。
若是寻常时节,即便是有些盗匪地方衙门和巡检司对付不了的,卫军也能应付得过来,但是当真正大乱时节,那就真的是不够看了。
尤其是在上半年山西镇因为战损大肆收编卫军充实,平阳卫被抽走了一部分,蒲州所更是从两个整营变成了两个残缺营,根本还来不及从民壮宠补充进来,就遇上了陕西乱军入晋这种事情。
司盐城一营还剩三部两千余人,蒲州所更惨,只剩下两部一千三百余人,要面对遍地烽火的平阳府,显然是无法应对的。
虽然现实就是摆在这里,但是作为上边就未必这样想了,你蒲州所卫军至今毫无动作,面对河津、荣河、完全、临晋这些地方纷纷沦陷,究竟做了什么应对举措?
不管中北部怎么样,起码平阳卫几个营都还是和乱军打了几仗的,或者说守了城的,但是在南边这些州县,蒲州所两个营,一个守司盐城,那是盐课重地不容有失,但自己守蒲州所却是坐视周边州县沦陷毫无动作,这无论如何都是撇不开的罪过。
上边想要找借口甚至找替罪羊,那自己就成了最好的替死鬼了。
见朱汝琦面青唇白,显然也是明白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汪文言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朱将军,你也知晓当下山西乱状就是从平阳开始蔓延开来的,当然你可以推诿责任,说是陕西乱军过来造成的,……”
“对,对,对,是陕西乱军渡河而来,一下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河津、荣河与万泉这些地方的民壮根本就抵挡不住,还有本身平阳府的饥民流民就甚多,府州县都赈济不力,我早就给平阳知府和南边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去过信,要他们赶紧开仓放粮,赈济民众,但是他们置若罔闻,……”
被汪文言的一句话戳破,朱汝琦勐然醒悟过来,连忙解释道:“陕西乱军一来,咱们本地的流民灾民立即就变成了乱民,而陕西乱军有了这些熟悉情况的乱民指引,所以才会攻城拔寨,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没错,朱将军,你说的都没错,的确有这些客观理由,但是朝廷,兵部和都察院未必会这样看,而且地方上肯定也会辩解,甚至也会推卸责任,你考虑过没有?”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乱军攻下了这么多州县,你的蒲州卫军没有一兵一卒出城援救,也没有一兵一卒和乱军交锋,龟缩在这蒲州城里,你这蒲州所卫军不是蒲州民壮,责任可不只是守蒲州啊,河津、荣河、万泉、临晋、猗氏的失陷,你责无旁贷啊,人家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会说我们尽力了,我们的民壮都尽力了,但是奈何卫军畏敌如虎,不肯出兵,所以我们才会最终沦陷,……”
朱汝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想象得到地方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肯定都会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推,而朝廷最终肯定是要找几个开刀祭旗的替罪羊,是这这么多州县官合适,还是自己这个蒲州所的守备?不问可知。
扑通一声,朱汝琦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朱先生救我,朱某不是不想救,而是乱军势大,朱某手中只有这一千多兵,能救那里?当初打下河津的陕西乱军就有五六千人,我也来不及救,而当乱军攻陷荣河和万泉以及稷山时,据说已经有一二万人了,到了临晋和猗氏被攻陷时,裹挟了本地的暴民乱民,怕不是有三四万了,我这一千多兵能济得了什么事?”
汪文言冷笑:“那你就这样等着朝廷以畏敌如虎贻误战机来拿你行军法,借你头颅一用?”
“请先生救我!请先生救我!”朱汝琦只顾磕头,那额头撞在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眼见得立时青乌了一块。
“起来罢,我是就救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汪文言抬了抬手,冷声道:“你若是不肯起来,还在这里耽误时间,那就等着都察院或者龙禁尉的人来拿你吧。”
朱汝琦不敢在犟,讪讪地爬起来,他这等武人脸皮极厚,只要能保命,其他根本就不在乎。
“朱将军,你也明白当下形势,平阳府南部,两大要地不容有失,一是蒲州所,这里掌控风陵渡和蒲津渡,二是司盐城,那里是山陕两省盐课所在,而且仓盐亦储藏于此,你想要保住项上头颅,最起码要让这二地不能有失,另外还得要打几场漂亮的仗,让朝廷知晓你不是畏敌怕死,而是在择机而战,如果再能打赢几仗,歼灭一些乱军,兴许你还能免脱罪责,得份功劳也未可知。”
汪文言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但是朱汝琦也不是傻子,真要这么容易这么简单,他岂会龟缩于蒲州所不敢出?
这平阳府四处的乱军少说也有三五万了,自己只有一千多兵力,碰上哪一股都够呛,就算是眼前此人带了潼关卫的二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一千多人也不过四千人不到,怎么打?
朱汝琦眼珠子乱转,汪文言哪里不明白这厮的心思,澹澹地道:“朱将军可是觉得乱军势大,没有胜算?”
朱汝琦面带难色,但是最后还是点点头:“不瞒汪先生,咱们这三四千人,怕是难以和平阳府这几万还在膨胀的乱军抗衡啊,要想打,我们怎么打?”
“朱将军就这么悲观?”汪文言冷笑,“三五万乱军战斗力如何,朱将军心里一点儿没数?”
“蚁多咬死象啊。”朱汝琦摇头,“汪先生你说的没错,乱军战斗力或许不行,但是他们数量太大了,一旦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们怕就脱不了身,这也是我为什么迟迟不敢离开蒲州的原因,好歹蒲州城高墙厚,我这一千多兵把蒲州民壮押上,也还能守一守,可要出城打野战,这些民壮根本不行,要打我们就必须要打赢,一旦失利,这整个平阳南边儿就全完了。”
不得不说这厮虽然胆小,但是心思还是相当缜密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把这厮的勇气胆气鼓起来,估计他这一千多兵是捞不到手的,汪文言一边想一边道:“朱将军,你说这平阳府有乱军三五万,那我问你,现在乱军一部主力沿着稷山和绛州进攻,这是事实吧?”
朱汝琦略感纳闷儿,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那是一部乱军主力的攻击方向,估计是想要打下绛州和曲沃之后向北进攻临汾。”
“那这一部乱军兵力有多少?”汪文言问道。
“大概在三万人左右。”朱汝琦隐约明白了对方意图,补充了一句:“这包括他们拿下了河津、荣河与万泉的守军。”
“好,另外一路主力就是从吴王渡过来的,攻陷了临晋和猗氏,兵力在两万人左右,这没错吧?”汪文言继续问道。
朱汝琦想了一想,“差不多,主要是从吴王渡渡河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从荣河南下来的,加起来大概在二万二到二万五千人左右,也只是一个粗略估算,乱军编制混乱,无法细查核实。”
“好,就算二万五,那现在他们占领了临近和猗氏,留下的守军五千人差不多吧?”汪文言再道。
朱汝琦点头认可。
“据我们了解,闻喜、夏县、安邑和解州都遭到了乱军的进攻,这也包括了司盐城,你觉得这二万乱军分头进攻五地算不算是有些狂妄自大了?”汪文言进一步道:“或者我姑且把司盐城、安邑、夏县这三地的乱军算成一部,解州算成一部,闻喜算成一部,也就是说,每一股乱军也不过七八千人,你觉得如果潼关卫军加上你的蒲州卫军四千多人,再把蒲州民壮抽调一二千,可有选择一股一战之力?”
朱汝琦嘴巴发涩,这就是要孤注一掷了。
把蒲州守军全数抽空,去打一仗,一旦打输了,蒲州也肯定要丢了,那自己铁定要掉脑袋。
自己当初也就是想着只要守住蒲州,就算是朝廷要追责,顶多也就是一个免职待堪,若是日后使些银子,找些门道,未必不能起复。
现在这个家伙提出来的想法就是走了极端了,要么一战而胜,自己甚至能保住官职,要么一战而败,那就是人头落地。
可若是不肯,这厮是陕西巡抚的幕僚,而那个冯铿更兼着兵部右侍郎,这厮回去只要把自己的表现一说,便是再找门道花再多银子,都白搭了,更别说对方也说得极有道理,这么守下去,一旦乱军真的汇聚起来越发势大,自己能守得到山西镇大军南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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