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盛满脸堆笑,拱了拱手,“呵呵,圣人亦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冯大人又何必与荃妃娘娘一般见识?她不过也是徒逞口舌之利耳,其实此番来,也就是想要和大人结交一番,……”
冯紫英倒没想到周培盛敢这般背后说郭沁筠,看来这周培盛和郭沁筠的绑定关系不浅啊。
摊了摊手,冯紫英迈步前行,绕道后边小花园,“也难怪我看恭王也算聪慧,为何却生得这样一个母妃,所以朝中无人问津,也是有原因啊。”
周培盛只能苦笑,这位小冯修撰可真的是敢说啊,自己都这么说了,他却还敢加上一句,“言重了,冯大人言重了,荃妃娘娘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其实冷静下来她还是相当聪颖的。”
“就怕她经常冷静不下来,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冯紫英淡淡地补了一句。
周培盛不再接这个话茬儿,看来这一位对荃妃是印象极差了,这要改观还需时日了,好在对方倒也没有把话说绝,似乎还留有余地,周培盛觉得还有机会。
这边周培盛陪着冯紫英早小花园里寻找着话题来缓和气氛,力求重新续上这条线,那边郭沁筠却已经怒气冲冲地踏进了内院门,而贾元春也已经听得外边声响,强忍不适迎了出来。
“见过荃妃娘娘。”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郭沁筠,贾元春盈盈一福。
虽然之前贾元春就得了冯紫英吩咐无需担心,只管坦然应对,但是元春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一刻前还在和情郎肢体交缠与床笫间恩爱缠绵,这一刻却已经被宫中对手撵上门来,要说内心没有半点担心恐惧,那也是不可能的。
郭沁筠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贾元春,脸若冰霜,“贤德妃,你可是好兴致啊,这崇玄观就这般清幽雅盛,让你流连忘返?”
听得对方虽然话语里是问罪态度,但是言语却没有指向自己最担心的一面,元春心中稍安,曼声道:“荃妃娘娘,此地距离宫中已不算远,香火不盛,古槐参天,闹中取静,小妹上次来这里小住,觉得环境甚好,所以此番心静不宁,才又选了这里来。”
郭沁筠敏锐地觉察到元春身子似乎的确有些不适,那步履间有些蹒跚,一举一动也有些生硬,狐疑地看着对方:“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心静不宁,倒是像身子受创一般,可是有哪里受伤了?”
一句“身子受创”差点儿就让元春心神大乱,好容易稳住心境,元春脸上还是有些变色,“就是来这一日不小心扭了一下腰,所以有些不适,倒也无甚大碍。”
“哦,是么?”郭沁筠总觉得眼前这位贤德妃有些古怪,但是却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这副站在那里一举一动的姿态总有些不那么自然,更像是装出来的,倒是需要好生探究一番,便道:“难道妹妹就这么让我站在这里说话?”
元春心中一震,只能低头:“是小妹愚钝了,姐姐这边请。”
进了花厅,二人落座,郭沁筠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题来了。
先前和冯紫英闹了个不愉快,现在又要骤然转向,郭沁筠一时间有些抹不开颜面。
元春也在思考郭沁筠的来意。
虽然之前冯紫英也提到过自己有了他作为靠山,那么宫中诸位贵妃的态度可能会有所变化,缓和、亲近甚至拉拢都有可能,苏菱瑶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略窥一斑,而梅月溪这边态度更是大为改观,现在看来,这位荃妃却还有些矫情,放不下颜面一般,未免有些可笑了。
“妹妹究竟是哪里身子不舒服,我那里也还有一些方剂和药材,若是需要的话,尽管开口,……”郭沁筠有些生硬的打开话题,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态度了,只是这种示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之前还在和冯紫英舌剑唇枪,现在却又要和元春套近乎,连元春自己都觉得尴尬。
“劳烦姐姐记挂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倒是姐姐怎么有心来这崇玄观了?记得姐姐更喜欢去西边儿瓮山鸬鹚谷的红柳庄静养啊。”元春不动声色地道。
“呵呵,老是去一处,也觉得厌了,所以就想换一处,崇玄观能入妹妹眼,想必也不错,所以就过来看看,未曾想妹妹在这里修心养性,还能遇上小冯修撰也有雅兴在这里。”郭沁筠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哦,前几日冯铿娶了小妹的表妹林氏,林氏身子骨弱,小妹也很关心,专门赐给了一些滋补药材,冯铿也是来谢恩吧。”元春早已经想好了对词,嫣然一笑道。
“哦?”郭沁筠倒没想过几句话就能让贾元春就被吓住,“妹妹这么做可有些不合礼数和规矩啊,若是让朝中御史知晓,只怕对妹妹和小冯修撰都是不利啊。”
“亲戚之间走动,小妹倒没想那么多,若真是有那些个不开眼的人要聒噪,那也只有由得他们去,人正不怕影子斜,小妹也无所谓,至于冯铿那边,想必他自己也有应对之道。”元春淡淡地道。
听得贾元春态度如此强硬,郭沁筠也是大为气恼。
自己本来只是想用这个借口来打开话题,只要对方稍稍服软,言语中流露出点儿愿意配合的意思,自己也就借坡下驴了。
没想到这个贾元春如此不识抬举,还真以为她自己是个贵妃了,有冯紫英替她撑腰,就可以张狂无忌了?
“呵呵,妹妹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那帮御史们可是咬着人就不松口的,天家声誉不容有损,而小冯修撰前程似锦,真要影响了,那也未免太可惜了。”郭沁筠面色温润,笑语如珠。
“多谢姐姐提醒了,小妹日后定会小心,不过在这崇玄观里也没有几个人来这边儿,相信也没谁会去嚼舌头,那帮御史也不至于这把无聊,这等事情也要来鼓噪一番才是。”贾元春嫣然一笑,这一番话里倒是也流露出了几分提醒的意思。
郭沁筠心中暗自哼了一句,总算还是明晓轻重是非,自己无意伤她,但却不是做不到,只是值不值以及有无必要而已,若是大家能携手合作,这些事儿又算个什么?
气氛终于稍微舒缓了一些,郭沁筠这才选了一些宫中八卦事儿开始说了起来,元春也就陪着说些闲话,却不肯轻易接上对方拉拢之语,这让郭沁筠又有些恼火。
这外间冯紫英和周培盛也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儿,周培盛也就说了当下几位皇子和监国的事情,谈及了这监国之位应当轮换调整的规制,冯紫英也算是明白这郭沁筠和周培盛来的意图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倒是对监国之位轮换不持异议,但是在换谁来却没有考虑过恭王,一来恭王年幼,二来恭王上边还有福王礼王两个,真要轮换寿王或者禄王,那也该福王礼王先来,另外郭妃背后的这些关系也让叶方二人不太愿意。
冯紫英对周培盛屡屡提及的监国轮换话头一直不怎么搭话,到后来周培盛图穷匕见,径直谈及了希望冯紫英能在朝中帮着恭王说说话,像让恭王到青檀书院读书,帮恭王在内阁中诸公面前提一提学习监国之事,如此直白露骨,让冯紫英也为之咋舌。
“周总管,这等事儿未必非要我来帮着恭王敲边鼓吧?”冯紫英笑了笑,“荃妃背后不是没有人,这我还是知晓的,张大人难道就不能说说话?还有陈公呢?”
周培盛有些尴尬。
张景秋的确和郭妃沾亲,但是这位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却有些尴尬,论理他是属于江南士人,毕竟他是南直隶人士,可他又是永隆帝的心腹,素来和叶方有些疏远,又靠不上北地士人这边的关系,所以他现在只能独坐都察院,不偏不倚,什么话都不好说。
至于陈敬轩那就更尴尬了,从三边总督任上下来,各种传言都有,结果都是只是风传,落不到实处,他自己都觉得憋气郁闷,独自闭门在家小半年不出了。
正因为如此恭王现在陡然间竟无人问津了,也让郭沁筠和周培盛都有些着忙了。
“冯大人,有些情况我们就不必多说了,咱家就是一句话,寿王轻佻,福王礼王庸碌不堪,禄王倒是聪明,但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恭王聪颖且懂自守,假以时日,也许更为合适担当大任,……”周培盛悠悠地道:“冯家情形您知我知,难道就非要押注某一家么?多一个选择不好么?”
冯紫英深看了周培盛一眼,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提醒自己,未必要押注一家,恭王也可以列入选项嘛。
“这是荃妃的意思?我看好像不太像啊。”冯紫英笑了笑。
“大人不必和荃妃计较这口舌之争,她性子就是那般,只要冷静下来便明白这是天作之合。”周培盛也是口不择言了,天作之合这等荒唐之言都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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