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放心,小的这边十日前便开始准备,而且这么些年来,小的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靠这个吃饭,做了多年,熟门熟路,工部这些活儿也不是什么讲究活儿, 粗苯活计罢了,”倪二胸有成竹。
“倪二,这可不是几百人,恐怕最终进城的人数会达到二三万人呢,你才几百人,能带得下来么?能保证不出事儿么?”冯紫英看着对方问道。
倪二搓了搓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道:“大人, 二三万人,便是搁在那里任由他们好吃好喝也免不了要出事儿, 这么多人难免没有个磕磕绊绊,哪儿能不出事儿?便是我那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样隔三差五打架闹事儿,关键是能不能控制得住。”
“唔,有道理,那这几万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管好?”冯紫英问道。
“还是大人您说的,连坐法,一人出事儿,集体受罚,表现良好,那就人人有奖。”倪二对于这些事儿已经烂熟于胸,对于管理这些下边这些苦力,几年下来, 再不会也练成了行家了。
“分地区, 分年龄, 三五十人一组,让他们内部推选头儿,我的人只管头儿,出了事儿,那就连坐受罚,既可以是打板子抽鞭子,也可以是扣口粮,还可以与他们的家人挂钩,小的倾向于后边两者,当然太过分也不能放纵,该打该杀不能手软,这一点大人放心,我手里有的是人来做这事儿,保证做好,”
倪二语气里满是自信,“做得好的,听话的,也得要赏, 赏休息, 赏多给口粮,根据情况而定, 不在于多少,而在于一定要兑现,做到令行禁止,”
“还有呢?”冯紫英微微颌首,这倪二是操练出来了,难怪能成为京师城中一霸,有头脑,有手段,有钱有人,关键还在于有眼光,知分寸,想不成功都难啊。
“还有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了,无外乎就是在各个群体里边掺沙子,布棋子,安插我们自己的人,或者收买一些人为我们所用,这都免不了,”倪二在冯紫英面前十分坦承,没有半点遮掩,“另外,拉一派打一派,挑动各家不和,这样也便于我们能从中来管理,免得他们联合,这也少不了,”
听到倪二说到这些,冯紫英知道自己就没有必要听下去了,能熟练地把这些手段把戏玩转,冯紫英相信倪二就能把这些目前阶段只想求食的流民给收拾得服服帖贴的,更何况倪二背后还有帮会支持,所以应该不是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现在来说说具体的事儿,节慎库那边出了点儿问题,估计要拖一拖时间,但是和工部约定的事情不能拖,”冯紫英双手放在书案上,若有所思,“这就需要倪二你先接下来,干起来,”
倪二其实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大人,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您这是二三万人,现在城里粮价腾贵,便是布匹、石炭、木柴价格也都上涨,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小的都能扛着,再久,小的怕就吃不消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这一点,几万人的开销,光是吃这个问题都要拖死人,这几万人虽然没有工钱,但是倪二手底下这几百号人,相当于是管事的,那也是要给工钱的,短期内都没问题,但长久下去,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这一点我知道怎么做,以半月为限,所有一切你都先垫着,我知道你有门道,京师城中这些粮铺米铺、石炭行和布行,你都能赊着,半月之后若是节慎库那边还没能解决,你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冯紫英大马金刀,倪二也是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大人既然这般说,小的自然敢不从命,您发了话,便是一个月,小的也咬着牙扛了,但再久,就真不行了,小的也没那么大面子,若是寻常年间这京师城里各家各行都要给小的几分面子,但今年天时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小的这张脸,未必就有那么管用了,”
“好了,说定半月,就是半月,难道我还能多占你便宜不成?”冯紫英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这段时间里,不能给我出一点儿岔子,否则我唯你是问,另外吴耀青到时候还要和伱交涉,这内里几万人若说是没有白莲教,我是不信的,这帮贼人惯会煽风点火,趁机滋事,你须得要小心,若是能从中挖出一二可疑可用的线索,我也是当奖不让。”
“这一点大人放心,小的和吴大人一直配合默契,断不会放过半点可疑,另外,大人,那节慎库管事儿的不就是那工部员外郎刘士禄么?”
倪二的突兀一问让冯紫英扬了扬眉,“没错,你认识?”
“认识倒也说不上,打过几回交道,”倪二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笑容。
“打过几回交道?”你一個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头儿,怎么就还和掌管皇上内库的管事打交道起来了?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看样子你这里边是有故事啊。”
“嘿嘿,大人,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嘛。”倪二也笑得很腼腆,“节慎库里花样繁多,各色物料齐全,都是替宫里准备的,不满大人,便是荣国府修园子,内里也有不少物料来自节慎库呢。”
“什么?!”饶是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准备,也被这个话给吓了一跳,“真的?”
“大人,这还能有假?这京师城里那些藏头缩尾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的。”倪二笑了笑。
“那也就是说你当初也是经手了的?”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这倪二居然如此大胆?
见冯紫英脸色不好看,倪二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赶紧摆手,“大人,小的岂能那么不知分寸?是赦老爷找的那拨人,他们图便宜,便在市面上采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物料,据小的所知,便是那节慎库里调换出来的石料木料,每年节慎库里都要报一批折损消耗的物料,另外宫中物料消耗的数目也就那么回事儿,倒腾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挣贾家的钱,没必要撕破脸,”
“唔,那这从节慎库出来的物料可是下边人自行其是,还是和刘士禄脱不了干系?”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这却不好说了,因为当时和我们无关,也就没有去多打听,但小的听说那刘士禄管事儿极细,若要说瞒得过他,一回两回也许有可能,多了久了,怕是不可能。”倪二又补充了一句,“刘士禄和寿王殿下关系也不一般。”
“哦?”冯紫英忍不住又是一挑眉,“刘世禄与寿王是何关系?”
“据说是姻亲关系。”倪二沉声道:“寿王妃姓刘,真定府曲阳人氏,其父是后军都督府一名武官,现在好像在神武右卫担任军职,而刘世禄也是曲阳人,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出身,原本也只是工部一名小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皇上眼,便当了工部员外郎,”
冯紫英捏了捏鼻梁,觉得有点儿意思,这刘世禄看来也是有所仗恃,才敢这般,但是寿王和许君如这样就未免有些出格了,真觉得他这个监国坐稳了?要显示一下存在了?
“这节慎库物料出来这般倒腾,都是惯例么?”冯紫英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倪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人,这种事儿,哪里不是如此?不说国朝,前明不也如此么?无外乎有的时候朝廷查得严一些,大家手就紧一些,朝廷如果松一些,那大家自然就更大胆一些罢了。”
冯紫英默然无语,饶是再多的制度,再多的机构,朝堂上喊得再响亮,你你执行的人出了偏差,终归是无用,这都察院,龙禁尉,刑部,要说家家都有职责,敢说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但京通二仓也好,西山窑也好,这节慎库也好,却样样都是窟窿。
再联想到自己岳父林如海,几年巡盐御史做下来,宦囊丰厚,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这还是当御史的啊,怎么说?
冯紫英不愿意深想了,哪怕是个穿越者,面对这种情形,一样感觉到束手无策,也许等上十年自己资历熬够,位极人臣,然后再学着张居正那般来搞一场新政,看看能不能有点儿作用吧。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又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试说了一些具体事宜,除了涉及到城中的工部修缮外,那么城外的一些水利沟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进来,再比如也需要考虑这些流民再熬过明春之后,如果不愿意返乡,或者说明年继续旱情,没法返乡,又当如何,都需要筹划筹划了。
冯紫英也琢磨着梁城所那边荒地如此之多,大沽未来可期,那么将这些劳力用在港口建设和卫河疏浚上亦是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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