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的确要忙碌一阵子去了。
在汪文言的来信到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信使也来了,居然是裘世安的。
当然,这是道贺,而且算是裘世安拐弯抹角的亲戚。
但他这个道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甚至让冯紫英都有些隐隐不安。
他可不想和这些宫中内侍扯上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元春通过抱琴的带话表明了裘世安的一些意图,或者说裘世安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冯紫英都不想知道,更不想掺和太深。
这边永隆帝还面临义忠亲王的威胁呢,那几个皇妃皇子就已经在开始玩五龙夺嫡的花式了,想一想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真以为自己江山稳当得很了?
冯紫英也清楚,随着自己身份地位走高,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就以这宫中内侍们来说,谁敢说戴权、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内侍们就和阁老、尚书侍郎们没有勾搭往来?谁敢说朝中诸公就都是纯臣?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士人也不是都是有风骨的,张景秋也就罢了,看看顾秉谦,多得永隆帝欢心,一步一步走上礼部尚书位置,李三才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和永隆帝那点儿小默契,真以为大家看不透?
也是顾秉谦资历还略浅了一些,冯紫英相信只要再熬几年,永隆帝下一回只怕就要力挺顾秉谦入阁了。
顺天府位置太过特殊,府尹和府丞这两个位置不但朝中诸公盯着,宫内人一样也看着,特别是吴道南的怠政,更让顺天府丞人选万众瞩目,现在自己上位,羡慕嫉妒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背后下黑手者也不会缺,阿谀逢迎讨好结交者当然更不会少。
朱志仁先走了,魏广微接任知府,冯紫英还得要坚持几天,等到魏广微把这边事务交接下来之后,而练国事也到来交接结束,才能离开。
魏广微也是能臣,在工部历练多年,对地方事务也多有了解,加上与冯紫英也有南下江南的这段渊源,所以想出还算融洽。
练国事的到来总算是为这一次永平府的调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是魏广微也要求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接清楚,尤其是把下一步永平府需要着手处理的一些事务一一交代妥帖,这一点即便是魏广微不说,冯紫英也要做好,这关系到自己在永平府的基业。
陪着练国事去见过魏广微,冯紫英与练国事回到了同知公廨。
接下来就是二人的正式交接,涉及到诸多公务,也还有一些冯紫英需要专门交代的,半公半私。
“这桩事情很紧急?”练国事接过厚厚的一叠资料,有些疑惑地道。
“当然。”冯紫英点点头,“你先看看,这也算是我作为同知留下的一桩未竟之业,嗯,原本前任知府朱大人是想要用这桩事儿来替他自己在永平府的仕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未能得手,现在君豫你正好可以赶上,做好了,相信都察院和户部都能给你记一功。”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样肯定,练国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接过资料认真阅读起来,冯紫英在一旁也不催,自顾自地品茶。
好一阵后,练国事才算是消化掉这些资料带来的冲击,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个惠民盐场竟然是被昌黎、乐亭两地豪强劣绅勾结倭寇有意破坏,以达到他们侵吞的目的?”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点头,“前期调查做了许多,也挖出来不少线索,基本上锁定了昌黎的两户豪强士绅,乐亭那边有五家,这家数多了,自然就难以保密,而且有得利的,自然就有眼红嫉妒的,只要花些心思,都是能找到门径的。”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怎么做?”练国事皱起眉头,他查看了一下,这几户豪强士绅都不简单,在昌黎、乐亭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要动这些人,必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和舆论。
“君豫,这等豪强不比寻常匪盗,拿了就拿了,杀了也就杀了,你要动他们,就得要拿实作死,否则这些人反噬起来能耐不小,就算是最后能把他们处置掉,但也得给咱们找不少麻烦。”冯紫英也提醒练国事,“所以最好是要把倭寇一并拿住,这样人赃并获,才能把此案办成铁案。”
“紫英,看样子你是很有把握了?倭寇怎么对付?”练国事看了全部卷宗,觉得倭寇是最难对付的。
这些人在海上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拿得住?
拿不住这些倭寇,就没法把这些豪强士绅定罪,拖成一桩悬案,既有损于官府威信,也会带来很多后遗症。
“登莱水师。”冯紫英轻声道。
“哦?”练国事恍然大悟,难怪冯紫英如此有把握,有了登莱水师,那要对付几百倭寇,那就是易如反掌了,这就相当于凭空送自己一桩功劳了,难怪冯紫英一门心思要自己来永平府,说定会有好事。
“沈大人那边上一次我就说过了,因为恰巧遇上了蒙古人入侵,耽误了,侯承祖那边我也打过招呼,到时候还是他带兵过来,这边只需要把线索拿住,然后通知水师那边,他们便启程北上,在大沽那边略作停留,便可直扑祥云岛和月坨这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具体如何布置,你们可以商量,总而言之要一网成擒。”
“有这些倭寇和昌黎乐亭豪强们勾结的罪证,无论这帮人捅到天上,也翻不了案,这也关系到都察院和户部的颜面,谁敢来插一手,那就等着御史们和户部的怒火吧。”冯紫英搓着手笑道:“昌黎乐亭那边我也让人安排有内线,如无意外,春末夏初,这些倭寇便会回来,届时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练国事心中暗叹,这就是武勋出身的底蕴了。
沈有容和侯承祖都是武人出身,文官固然能驾驭他们,但是那得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底气才行,而像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的文官,却天然就能得到这武人的好感,平常像冯紫英这样二十岁的年轻文官,哪个武将会对你心服口服,会为你出谋划策?
“谢了,紫英。”练国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嗨,君豫,咱们俩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对冯紫英摆摆手,“咱们志同道合,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尽快地掌握了解并能驾驭永平府的局面,……”
“紫英,你这话可有些出格了,知府可是显伯兄。”练国事笑了笑。
“我知道,显伯兄和我们都是北地士人,当他的精力不会集中在这上边,而且他的一些观点和咱们也有差异。”冯紫英没有讳言,“或许三年之后他就会离开,但是我们是想要把永平府的事情做好,让永平府的士绅百姓都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努力奋斗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改变,……”
冯紫英这番话就显得有些推心置腹了,“永平府近百万庶民百姓,他们现在的生活如何,你我历历在目,可以说求个温饱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稍有灾害,要么沦为流民流离失所,要么饿殍遍地,这样的情形正是你我作为士人应当去力求改变的,不是么?”
练国事为之动容,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紫英,我知道你在力推开矿、建坊、修路、开埠商贸,但是黎民何其多,单单是这些就能解决百姓的生计?永平府近百万人,开矿建坊修路开埠能消纳者不过区区十万人已经是极限,而且修路占大头,且不可持续,一旦路修好,他们又何以谋生?我以为这归根到底还是要解决土地和粮食的问题才是根本啊,当然,我也承认,你所做的一切的确很有新意,也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但难以解决根本啊。”
练国事的观点既是最传统的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的士人理念,同时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大周现状的,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力推的工业兴国理念太过超前,在当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难以消纳庞大的农业人口,而决定大周王朝存亡的关键还是广大百姓能不能有一口饱饭吃,能不能衣能蔽体,很显然工业和商业都无法作答,还得要在农业上做功夫。
但冯紫英同样很清楚,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大周,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各种水旱天灾和气候转冷带来巨大灾难,尤其是北方更是跌遭打击,如果不寻找路径予以解决,那么大周不可避免的就要走上前世大明的道路,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工商业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解决这些难题,同样就算是引入徐光启引种的马铃薯和番薯这些作物一样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这些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即将遭遇的各种危机,所以冯紫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观念,去付诸实施。
现在他就必须要说服练国事也全新全新相信自己,并为之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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