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静内心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有两位朋友马上就到了,陆兄,顾兄也还没有到?”
此番介入海贸,南直隶能够出头的也不过就是四五家,与两浙和闽地相比,逊色甚多,但是闽浙历来是海贸要地,沿海海商多如牛毛,而南直隶则主要集中在松江和苏州两府。
顾家是苏州士绅大族,以往并没有涉足海贸,但是此番却也要踏足海贸,而且也已经拉拢到了一批主动投靠的小海商。
“也差不多了,庄兄,到了现在,只怕我们南直隶的诸家也需要捐弃成见了,据我所知两浙和闽地来的家数都超过了十家,远远超出我们南直隶,而朝廷恐怕不会允许家数太多,那样更不容易管理,……”
庄文静知道要和这些老牌士绅家族相比,自己这些家族在人脉上是远逊的。
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搭上六部尚书侍郎的线,甚至能通天到内阁诸公,而自己这帮人,连见一见知府人家都还要拿捏一番,这就是差距。
当然自己一方也有优势,但是起码在现在,像陆家、顾家这些背景深厚的士绅望族不是自己这些一门心思扎在海里的商贾世家能比的。
心中一凛,庄文静也顾不得矜持了,“陆兄,不是说只要满足朝廷所需条件,无论多少家朝廷也可以应允么?反正都是缴纳特许金,……”
“这等话你也信?”陆彦冲轻蔑地一笑,“若是不加控制约束,一下子来上百家,朝廷怎么管理?市舶司都废弃了数十年了,现在重建,朝廷哪有那么多人来管理?若是大家都避开宁波、泉州,选那偏僻之地上岸交易,这海税怎么算?朝廷还指望着靠这海税抵押举债呢,你以为扬州那帮盐商是傻子么?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搞清楚每年海税究竟能收多少,他们能心甘情愿地买这个所谓开海债券?”
之前冯紫英尚未到扬州就已经安排人开始造势了。
比如设定参与海贸的商户户数。
这也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安排,若是放任数量,那么市舶司和水师在监管上的难度就会大许多,甚至难以顾及,而这带来的就可能是偷逃海税,而这又直接关系到举债的偿还能力。
所以在初期,只能是限定户数,鼓励大家联合来竞投,这样朝廷,市舶司只能管住有数的大户,真要抓到偷逃者,便可严惩。
而这些获得相对垄断贸易权力的大户们自然也要珍惜这份权力,会竭尽全力监督其他意图偷逃者的行为,确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
像这一次举债将以开海债券的名义来发售,而且债券将会有利息,这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以前朝廷也不是没有临时向商贾们借过钱,但是从未说过有利息一说。
朝廷向商贾借支那是看得起你,便是捐输也无能人能说什么。
现在朝廷将那等临时性的借款变成了看起来更为正规的借债,以债券名义发行,设定抵押之物为海税,并支付利息,当然利息比较低,远低于寻常民间借贷。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债券定额从一万两起,分为五千两、一万两、二万两、五万两、十万两五种面额,债券在还本兑付期未到时期间可以进行转让交易。
同时冯紫英也在考虑在这种债券距离到期兑付时间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可由未来的海通银庄进行刚性兑付。
也就是说到这种可能是三年、五年乃至十年期的债券,最早到了两年后便可在银庄直接兑付,当然兑付肯定会有折扣。
这些情形冯紫英也是通过多种渠道散播出去,比如汪文言这边,又比如朝廷户部和中书科那边,甚至还通过忠顺王的嘴也透露出去一二。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还和永隆帝有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宫中也多多少少流传着这种消息。
毕竟后宫中多少也是和外界有些瓜葛,尤其是一些后妃的母族,要么是和商贾有牵连,要么就是和武勋有关系,甚至包括有子嗣的后妃们。
海贸特许户和开海债券这两项事务是息息相关的,海贸特许户的多少决定着朝廷管治能力,也决定着海税收入多寡,同样也决定着开海债券能发行多少。
陆彦冲的话让庄文静恍然大悟。
难怪一大帮中小海商都开始抱团,或者直接投靠像陆家这种并无海贸经验的士绅,这也是迫于无奈。
朝廷若是确定这南直隶只能三五家进行海贸,那么其他中小海商若是找不到路径,那就只能眼睁睁地饿死了。
“陆兄,若是这般闽浙那边岂不是要比我们南直隶这边名额要多许多?”庄文静忍不住问道。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南直隶这边真正从事海贸的大户不多,但闽浙那边就强许多了,这也是松江根本就没有被考虑列入开海市舶司设立所在的原因。
这一点,连陆彦冲也无可奈何,这是摆明了的闽浙要比南直这边强,只能在和这位冯大人的交涉中据理力争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能确保自家的名额,对于能挤入场者来说那是越少越好,这样在未来的竞争中压力也能更小一些。
“看吧,今儿个这位冯大人召见咱们,不就是要谈这些事情么?两广那边要单独列出来,咱们南直隶、闽浙却合在一起,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不是?”
陆彦冲叹了一口气。
姓冯的是北地士人,而负责主持开海事务的官应震是湖广人,朝廷这也分明就是把江南士人撇在了一边,防止偏向江南士绅,可谓处心积虑。
也不知道叶、方几位阁老怎么想的,居然就放任这等情形。
马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这条街本身就热闹,紧挨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但是今日这旁边偏院却是比隔壁的运盐使司衙门更热闹了。
庄文静和陆彦冲都分别和来人打着招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只要自我介绍一下,大家也都明了了。
南直、闽、浙,来自三省直有意竞逐海贸特许的士绅商贾,这一看下来,居然有五十多人,比想象的更多一些。
陆彦冲粗略的瞟了一眼,光是南直隶就超出了他的预估,原来以为不过五六户,但是却来了七八户,其中有两家是预料之外的,应该是一些中小海商联合起来的代表。
估计闽浙那边也差不多,大大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冯紫英倒不在意。
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五十来户也不算多,但是肯定要压缩和排除掉一些,否则这特许权也太不值钱了,等到三五年后海贸规模扩大,再来一波扩编也不为迟。
汪文言这一次没有出面。
南直隶这边知道汪文言是林如海幕僚的人不少,那样显得太露骨了。
手底下也没有可用之人,就只能把贾琏和段喜贵给派上用场了。
对于贾琏来说,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福”。
虽说他没太大本事,但是好歹也是贾家里边专门负责对外应酬接待的,大小世面也见过不少,甚至也还挂着一个虚衔同知身份。
冯紫英突然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喜欢得两三日都没睡好。
连带着原本成日里沉湎与桂荣石榴裙下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整日琢磨如何能把这桩事儿办好。
来的都是南直、闽、浙三省直的豪绅巨贾,可以说每一家背后都有相当强大的背景和人脉资源。
哪怕贾琏也算是京中勋贵之后,但是摆在这些人面前,论财力,差之千里,论背景,这里几乎个个都能攀扯上京中或者南京的官员们,相比之下,贾琏那点儿底气根本不够。
段喜贵同样如此。
之前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来自大同的乡巴佬土鳖,丰润祥那点儿家当换了在别处还能有人正眼看几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那就根本不够了。
若不是有着表弟这层关系,他连踏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客人陆陆续续登门,贾琏和段喜贵都早有分派。
贾家好歹也是金陵老牌世家,虽说现在嫡支到了京师,但南直这边好歹也还是有些跟脚,而两浙这边和南直这边素来同气连枝,所以南直和两浙的士绅商贾主要就是贾琏来接待应酬,而闽地的来客则主要是段喜贵来招待。
二人也是早有准备,名帖也早就备好,等到人家名帖送上来,二人也要主动应和。
见客人川流不息,瑞祥和林家那边叫来的几个仆役忙得飞起。
贾琏和段喜贵来回不断地把客人带入外院专门空留出来的大厅,哪怕是这段路只有几丈,但人家都得要攀拉着说好一阵,短短半个时辰,二人的内心格外爆炸而充实。
眼见的堂内人越来越多,堂内左右各列成三列的椅子大部分都已经坐满了,还剩下几个贴着名字的座位上尚无人。
巳正到了。
看见贾琏和段喜贵二人都已经站在了居中正椅两侧,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修撰大人到!”
习练了几日的瑞祥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后堂转入,那个将要决定在座众人未来营生的负手青色身影昂然而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厅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伴随着椅凳稀里哗啦一阵响,虽然声音不一,杂乱无章,但那副阵势却是让人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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