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姚益恭、王济三人,分任诸道,算不得什么高官,职级最高的钱若水也才是镇州判官,还没跨入“正州”级,姚、王二者还是县级官员。
在最近一批对全国州县官僚的政绩、功能考察中,三者却名列前茅,成为一百多名地方官员中的佼佼者,作为第一波提拔名单提交给政事堂审核。
而这三者,能被太子刘旸特地点出,自然也是有些“内在”联系的。钱若水曾在大理寺任职,当时就以清干著称,到了地方,干出些成绩,被提拔是自然而然的。
至于姚益恭、王济二人,则相对有点特殊,不是特殊在二人乃同科进士出身,而是二者都曾被太子选中,在东宫担任郎官,后来被外放地方,可以说姚、王二人是被太子调教出来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当那个“人”是监国太子,而本身具备一定才干时,嘉奖升迁又怎会少了他们。甚至于,把钱若水与二者放在一起,都是为了让太子在此事上显得不那偏私。
此时广政殿中,除太子之外,还有四名大臣。轮执的的赵匡义,深沉依旧;发如白雪、满脸斑驳,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相赵普;一如既往地端谨厚重的吕端;还有便是新履任不久的洛阳府尹宋准。
“钱若水清干、姚益恭宽济、王济刚猛,三者风格各异,但理政治民也各具其法,更难能可贵者,是能正确地领会贯彻朝廷意志.”刘旸的目光落在吕端身上,将三人夸奖了一顿。
闻弦歌而知雅意,吕端起身,平和而从容地说道:“回殿下,关于三人的下一任安排,吏部审核已毕,钱若水知汾州,姚益恭迁涿州,王济调同州!”
闻言,刘旸明显犹豫了,沉吟少许,方抬指做出指示:“似这样的干吏,以寻常州职相托,固然是按部就班,也相信他们能不负所托。不过,陛下曾言,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今地方道州,哪里最缺人才?”
吕端何人,从太子话里,已然听出了些味道,稍作思考,便请示道:“请殿下示下!”
刘旸直接道:“河陇不是还有些空缺,让吏部颇为头疼吗?那就把这三人,悉数派去!西北,能磨人呐.”
“是!”注意着刘旸的表情,吕端郑重应道。
然而,太子最后那声悠叹却让吕端回味无穷,西北确实能磨人,但同样能吃人,对于天下绝大多数官员来说,西北都不是个善地,甚至可以说是个恶地。
这么些年,西北官场究竟倒下了多少能才干吏,又埋葬了多少青年俊才,就是吕端这个吏部尚书,不查档案,都难清楚。
开宝年来,若论官场变幻之无常,翻转之剧烈,同时时刻为朝廷关注的,数来数去,恐怕也只有西北诸道了。
西北确实是座大熔炉,正常人进去,不脱层皮,是很难闯出来的。而眼下河、陇的局势,则更显诡谲了,任务压力也重。
西征弊政停罢后,紧接着需要休养生息,这是费神劳心的事,关键在于,要摆平那些“西征派”;
同时,税改工作也得着手推进了,这也是舔食伤口的一种办法,同时也是对既得利益集体的宣战,一场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角力是免不了的,而以西北官场的尿性,绝不可能平平稳稳地就过去了,当初潘佑在京畿道的改革,严格意义上来讲,反对派还是很温和的;
还有一条则是,对地方豪强、宗族势力,需要进行一定的打压,借着几次朝廷对西北官场的整顿,有些地方势力确实在不断抬头,用他们最擅长、最习惯的办法在阴影处与朝廷较着劲。
此番整饬,与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所有空缺的官职,州县以上,全部由外部调入,或从京畿外放,或从外州选调,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州县官是从本土提拔。
朝廷的态度相当明确了,这就是在河陇搞了一场无差别攻击,也正因如此,到如今,河陇的人事安排还没有调整完毕。
在此前提下,河陇地方官的素质要求是很高的,一般人很难把握住。可以想见的是,西北在接下来几年,依旧不会消停,一场外来派与地方派的激烈斗争,从朝廷此次人事调整开始,就已经酝酿着了.
这样的背景下,刘旸却决定把钱、姚、王三人放到河陇去,这固然是一种认可与看重,但同样也是一种考验。
对三人而言,是福是祸,实难说清。三块好钢,未来究竟是锻造成一把国之利器,还是被熔化消解,谁也说不准.
殿外夏雨依旧,有如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给人一种轰鸣之感。刘旸可顾及到吕端那谨慎面孔下异样的心思,背着手缓缓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棂推得半开,密集的雨点借着风势扑面而来
望着室外的雨幕水雾,刘旸眉头紧锁,叹道:“水火无情啊!每次如此雨势,都让人胆战心惊的!”
“殿下忧国忧民,臣等敬佩!”开口恭维的,乃是新任的洛阳府尹宋准。
在吕蒙正贬官后,空出来的洛阳府,自然又经过一番明争暗斗,最终拿下这个关键位置的,乃是时盐铁使的宋准。
宋准年纪不小,能力也不是那种惊才绝艳,在朝中的资历更属小字辈,不过,状元+太子的青睐,也足以让他在诸多对手中胜出了。
雨大成灾,此番宋准到政事堂来,恰恰也是汇报洛阳府在防备水灾上做的准备,同时来谋求一些官储、救急物资的调配,以及巡检司下应急救灾部队的指挥配合。
作为帝都,在这等事务上,官僚们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不能让京师给淹了,尤其是宋准,他才上任没多久,更不敢有丝毫大意,洛水可是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不允许在此事上有任何重大疏漏。
对于宋准,刘旸显然还是很信重的,直接说道:“京畿这边,我倒是没有过分担心,有宋卿及诸公在,有京畿丰沛的人物力储备,料想也能安稳度过!我忧心者,乃是大河下游,每年雨季,沿河州县都难免受灾,今年这雨势,似乎又有些不寻常呐.”
刘旸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这些年,黄河沿岸,是小灾不断,官民损失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到那种伤筋动骨的程度。
距离上一次黄河特大型水灾,还在开宝十年时期,距离今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大河安分了这般久,讲道理,突然发一次怒,也是很正常的事。
中国,从来都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度。同时,更让刘旸不放心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沿岸的防洪泄洪设施,可还牢靠,可还足使用?对于这点,刘旸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感受到太子的忧虑,在场几名大臣,面色都不禁沉凝。而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赵普,此时也慢慢地睁开眼睛,环视一圈,目光投向刘旸,拖着苍老的声音道:“殿下不必过分忧怀,政事堂已发制,晓令沿河诸州县,严加防备!”
“仅靠提醒,远远不足!”听赵普这么说,刘旸当即回过头来,严肃道:“立刻挑人,派遣巡河御史,就近督促,同时,让周遭道州,做好最坏打算,一旦水势不可控,即行救人救灾!黄淮一体,大河不稳,淮水岂得安宁,两淮地区,也要提醒到位!”
停顿了下,刘旸又转向赵匡义,道:“东京,广阳伯可亲往东京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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