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昉表现出来的异样很明显,金州指挥使见他面露纠结,轻声说道:“大王,万不可开关,倘若这些贼民中混入了叛贼,后患无穷啊!何况,朝廷的政策明确,不可违背啊......”
沉思的刘昉被这话回了神,不由偏头看向他,盯得此人埋下头去。这一路来,刘昉对这名指挥使的印象并不算太好,这话就更令他心生厌恶了。
这个时候,想起朝廷的政策了,想到要严格遵守,坚决履行了?此前,这些地方军政官员,是什么表现,榆林的祸乱是怎么造成的?这些地方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金州指挥一口一个贱民,那股子蔑视拿捏的姿态,让刘昉心头十分不爽。刘皇帝固然有狠辣的一面,但对小民疾苦,也是十分关注的,他过去灭过佛寺,迁过豪强,抄过贪官,掠过商贾,但在小民问题上,多多少少会多几分忌惮,因为刘皇帝清楚,下民可欺,但却不能过分,为江山社稷故,小民之事再小,却干系到国家长治久安,不能肆无忌惮。
而刘昉,是从小受刘皇帝政治理念熏陶的,骨子里也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宁对官僚勋贵狠辣,也不要去过于剥削平民。
虽然国情受限,很多事情难以避免,很多现状难以改变,但在洁身自好上,刘昉自认无愧于民。就是混账如九皇子刘曙,也不敢做出什么害民的事,这是刘皇帝给宗室划定的一条底线,谁敢越线,绝不宽忍。
但是,这些官僚可就不同了,哪怕对他们再狠,也改变不了他们掠食者的本质,或者说整个统治阶级都是这样的,只是在刘皇帝的劝导与压制下,宗室往往要克制些,也不得不克制。
至于官僚们,能做到哪一步,法律的约束一方面,个人道德节操也是一方面,但是,这是人治的时代的,也是吃人的时代,去考验官僚们的节操,却有些不讲道理了。
至少西北这场动乱,西北军政体系,从上到下,都是有问题,都要担责任的。但是,眼前这个金州指挥使,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压抑着心头的不满,刘昉抬手指着堡外,澹漠道:“这数千难民,冒着身死危险难逃,是为了什么?活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愿从贼,他们对朝廷还有信心,也渴望得到庇护。
如今,我们将他们拒之门外,不只大失民心,更会将他们逼到叛匪那边,难道你们想看到,榆林再添加数千叛军吗?”
面对刘昉这番义正辞严的言论,金州指挥使即便心有异议,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本身也没有与刘昉争论的胆子,只是屁股坐在那里,下意识地做对自己对金州有利的选择罢了。
“再者,这难民之事,总是要解决的!朝廷虽有封锁榆林严旨,却也没有对叛乱造成的难民做进一步的指示。从军旅者,除了建功立业,更有保国护民,今生民罹祸,未能及时制难,理应感到惭愧。
面对这些苍生受难,岂能视若无睹?”
说这话的同时,也是刘昉坚定他想法的过程。话说得虽然有些冠冕堂皇,但也确实是他的道德底线,刘昉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刘皇帝孝顺,对国家忠诚,对黎民怜恤。
当然,他的考虑,也是有道理,同时,他也确实有足够的权力。榆林平叛,刘皇帝已经给了他全权,除了在大方向上做了指导,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可是任他操作的,这难民之事,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见刘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金州指挥使不敢再反对了,即便再不乐意,也只能夸赵王殿下仁慈,忧国忧民。至于即将被斩杀祭旗的两百多叛贼,就不在考虑之内。
“我给你一个任务!”刘昉想了想,盯着金州指挥:“你留在归德堡,这些难民百姓,就交由你负责甄别、救助、安置!”
闻言,其人一愣,有些迟疑道:“大王,末将只恐人手不足.......”
刘昉是何人,听他推诿,再也不压制怒气,冷声道:“你要违抗军令?”
迎着刘昉森然的目光,金州指挥使不由打了个寒战,赶忙道:“末将不敢,只是这么多难民,只怕力有不及!”
“偌大的金州,还收容不了这数千难民?我会给金州官府去一道手令,人手、钱粮,由金州官府供应,长安那边亦可协调,再不济,从军粮中调拨一部分!”刘昉越说越严厉,甚至已经怒气腾腾:“你若做不到,我另委他人!”
闻言,金州指挥使心神大震,再不敢诿言推辞,保证道:“末将遵令!”
“既如此,那此时就交给你!事情办好了,有赏,办不好,我就拿你是问!”显然,此人的态度,让刘昉很恼火,甚至不惜口出威胁之语。
当然,对于这样的人,适当的逼迫,是有必要的,也只有干系到他们切身利益之时,才会卖力去做。
看着堡外的那些难民,金州指挥使心中默默叹息一声,当然不是因为可怜他们,甚至把他们当成麻烦,很是无奈。
眼珠子转悠了一下,拱手道:“大王有令,末将自当尽心竭力完成,只是何况,眼下人心浮动,这么多人进入金州,末将实在担忧会给金州带来动荡,还请鉴之!”
对此,刘昉一下子沉默下来,没有再表现出过多的攻击性,他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甚至一定程度能理解这些地方军政官僚的顾虑。
而可以想见的是,这些难民涌入金州,必定会带来治安上的麻烦,别说那些官僚了,就是当地的百姓,恐怕也会持排斥的态度。
又要维持关内道州的稳定,又要救民,实在两难。刘昉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脑海中无数念头迅速闪过,忽然抓住了什么一般,扭头道:“这些人,暂时安置在金州,提供必要的救助,兵器全部收缴,派人看守。待度过此冬,就将他们尽数转移,发往安西!”
说到这儿,刘昉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喃喃道:“魏王那边正缺人,榆林未知何时能定,即便定了,想来也是残破不堪,安西虽远,却能提供一个栖身之地,也算对得起这些难民了!”
听刘昉的决定,金州指挥也是两眼一亮,不论如何,只要别把这些麻烦留在金州,还是可以接受的。
“若要转移这些难民,仅以金州之力,恐怕难以成行!”
“这些不用你们考虑!”刘昉当即道:“西北转运使、河西我会安排好,你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总之,我不希望难民问题,继续恶化下去!”
“是!”
做好了决定,刘昉便派人出堡,向堡外的难民宣布救济安置之事,很快,已经近乎麻木的盐州难民又重新恢复了些生气,希望意外的来临,让他们情绪彻底地释放出来,归德堡前的山岭之间,爆发出一阵“赵王千岁”的呼声。
呼喊声借着风声传入堡,刘昉正在回营途中,闻此高呼,他也不由心头大动,刘昉终究是带有一些感性的,此时,眼眶竟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大王,整个榆林,难民何止这数千人,归德堡的情况,也绝非个例,难道所有难免,都照此处置吗?”跟在刘昉身边的赵王长史,轻声问道。
“我不求他们的欢呼,只求问心无愧!这些汉民,大部分都是当年朝廷移民政策所致,原本希望靠他们稳固边陲,如今,却闹出了这么大乱子。对于这些百姓,朝廷是有负他们,如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刘昉叹道。
“如你所言,其余地方,也照此办理!”想了想,刘昉咬咬牙,道:“东京那边,代我拟一道奏章,将难民之事以及我的处理意见上报!
还有,派人盯着金州,盯着此事,对于这些人,我已经不放心了!”
“是!”
经难民一事,刘昉的心头难免多了些沉重,回首北望,目光中带着坚决,表情中透着坚定,榆林,必须得严厉戡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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