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解去佩剑,理了理着装,映着寒芒的军甲,将冰冷束在体表,甚是难熬,赵匡胤却似无所觉。一入殿,便感暖气扑来,神俊的面容间,立刻时笼罩上一层雾气。
上前参拜:“臣赵匡胤,参见陛下!”
刘承祐手里端着个瓷碗,舀了一颗红枣,往嘴里送。抬眼看向赵匡胤,只见其身上寒气逼人,少许未清理干净的雪花正在消融。
“免礼!先坐!”刘承祐抬手,又扭头吩咐着:“张德钧,给赵都虞侯盛一碗姜汤,祛祛寒!”
“谢陛下!”赵匡胤谢恩,起身,落座。张德钧则手脚伶俐地,将膳房熬制的雪梨姜汤,分出一碗,递给赵匡胤。
一碗热汤下肚,既暖身,又暖心,赵匡胤气色红润了些。吐出一粒枣仁,刘承祐看向他,问:“夏州来的那些骑士,可曾安排妥当?”
“回陛下,暂时集中安排铁骑军,归于左厢,臣已命人,暗自监视!”赵匡胤应道。
“元朗干才啊!”刘承祐说:“这些夏州骑士,想来也有李彝殷暗探,不可不察!以元朗观来,彼辈战力如何?”
南征回京之后,刘承祐下诏,于天下州镇之中,选拔精锐,以充禁军。定难军那边,枢密院也发制命,让其选派精骑。
当然,李彝殷未加理会,后刘崇欲谋永镇河东,遣人赍密信送往夏州,欲勾连之以为外援,配合他对抗朝廷之政。
那封信,在有意之下,默许送抵李彝殷手中。结果,未待其作决定,刘崇解职还京,病亡于洛阳,其间形势变化之快,让李彝殷措手不及。
而真正让他感到忧虑的,是河东军政大改,折德扆统保宁军在东,南边又有王彦升在盐州,两面钳制,西面的朔方还有史弘肇那个狠人。
几经思量之下,李彝殷还是决定,认怂服软,终于犹犹豫豫地,自定难军中挑选一批骑兵,调往东京。当然,只有百骑,另献上两百匹战马。
此时闻询,赵匡胤禀道:“臣考察过,皆是精悍之士,骑射俱佳,战力即便在铁骑精锐之中,也属上乘,足可以一敌五!”
“就是不知,定难军中,似此类精勇,有多少人!”刘承祐呢喃道。
“臣与带队的都头了解过,据其所言,定难军中,似如此精锐,足有五千,稍弱一筹者,数倍之!”赵匡胤答道,语气之中,透着点戏谑。
刘承祐微微哂笑,说:“倘如其言,那定南军下,岂不是尽皆强兵,而无弱旅?他一共才多少兵马?这个李彝殷,竟向朕耍此等伎俩,意欲告诉朕,他定难军兵强马壮,莫要轻图!”
赵匡胤陪着笑,附和道:“陛下睿智,一言道出李彝殷之拙劣心机,夏绥贫瘠,难养兵马!也是大汉日益强盛,军势振奋,定难军心存疑惧怕了!”
刘承祐微微颔首,稍作思量,轻松道:“看来,对于定难军,需缓一缓了!否则,李彝殷疑惧之下,投靠胡辽契丹,西北之患,只怕一时难以收拾了!”
“传诏,沿夏绥周遭汉军,不得以一人一骑,过境侵扰掠夺,以起争端!”刘承祐沉着地吩咐了句。
“那两百匹战马如何?”刘承祐又问。
赵匡胤明显对于各项事务,都了熟于心,包括战马。闻问,不加思索答道:“值冬季,虽显嶙峋,但都是河西良种,只待增肥养膘,足可充戎事!只是,所有马匹,都是阉割过的!”
“呵呵!”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笑,形容微敛,说:“马者,甲兵之本,国防利器。削平南方诸国,凭精锐步旅足以,然欲北上痛击胡虏,必需倚重精骑兵。兵,不足忧,唯虑健马!然今燕北仍于胡手,西北边州又少控制,朕实苦于戎马之源。
前番,朕让魏仁溥清查过,全国军中,适用之戎马,竟不足四万匹,且有不少老马、伤马,仍旧留用。仅征淮,前后损伤近三千匹。
若不是代国公征讨河西杂虏,所战获之数千良马,以作补充,只怕铁骑、龙捷两军,尚不能配满一人一骑!”
听天子之慨叹,赵匡胤当即起身请示:“陛下,当重开马政。西北诸州,虽还不算稳固,但可勉强施展,牧训军马,中原、河北,朝廷亦可循旧制,鼓励牧养!”
“朕,正有此意!”刘承祐眼神之中,透着些神采,看着赵匡胤:“已着学士,整理前朝马政,欲据国家情势,取其可行者而实施!大汉境内,最宜畜牧者,也唯有陇右、河西,只是土旷民稀,边境未宁,常受胡虏侵扰......
开春之后,朕有意遣元朗,巡视西北边防,察其形势,筛查牧地,以备选用。顺便,替朕看看西南边备,蜀军动向,秦凤形势!”
听天子的吩咐,赵匡胤若有所思,但身体本能反应而动,拱手应道:“遵命!”
“五年之内,朕要配起足以武装其十万骑军的戎、道军马!”刘承祐平平淡淡地,定下了一个并不是太容易实现目标,毕竟所受限制不小。
“陛下雄心在北啊!”赵匡胤不禁瞄了眼刘承祐,心中思索道。
欲求马政,目标所向,分明是塞北作战。而今大汉国策重心在南,但其志对北面,可一点也没有懈怠放松。
三司衙内,升至度支判官的张贻肃,手执行一道诏文,亲自交给计相薛居正。
乾祐五年将终,各项事务,都需做个总结,三司大概朝廷诸部衙中,最为繁琐忙碌的机构了。看着那一叠叠堆积盈案的上计公文,薛居正不由苦笑一阵。
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王章,老得那般快,数年之间,身体亏空至那等程度,就在这连篇累牍的公文之中。当然,国初财计艰难,王章权重,又事好亲力亲为,也是原因之一。
相较之下,薛居正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也只是相对而言。不过,感受着全国的税赋、田亩、钱粮,渐经于手,梳理统计,那种成就感,还是很醉人了。
“何事?”薛居正看着张贻肃,问道。
张贻肃将诏书呈于案上,解释道:“崇政殿新发诏文,陛下欲重开马政,让三司核算,准备前期投入之钱粮!”
点了点头,薛居正看了看张贻肃,见其面色发白,带着些异样之色,俨是病态。一抹晕红涌上,憋了憋,终是忍不住重咳了几声,赶忙拿出丝绢,擦了擦嘴。
“下官失礼了,请相公恕罪!”待缓过来,张贻肃告罪道。
“无妨!”薛居正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不由关怀地说道:“正方啊,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太过劳累,若是支持不住,可告假回家休养!”
“多谢相公美意!无大碍,老毛病了!积年之疾,每逢冬季,都是这般,不足为怪!”张贻肃摇摇头,轻咳了一声,说:“而今司衙内,正值多事,岂敢因病而避繁劳!”
薛居正不由叹息了声,心中暗道,有此佳婿,王公后继有人,只是这病体,令人心怜。
回过神,浏览了一番诏文,抬首,薛居正苦笑道:“重启马政,又将是一笔大支出啊!陛下屡加政策,若不是有淮南税赋之补足,只怕也难为之!”
“陛下有大有为之主,受其鞭策,臣只能竭力尽心,追随其脚步啊!”张贻肃是在刘承祐身边当了一段时间近臣的,面上倒也不意外。
“自去岁以来,朝廷大政不断,南征、击蜀、改制,支出何其之巨。修城,赈冬灾,皆靡费钱粮。即将开春,上下饷俸,诸军将士春服之更换......上元节大庆,只怕也少不了。秋税之入,只怕又将散尽了......”薛居正一笔一笔地列出,似乎在吐露苦水:“而今,又起马政,哎,可算是体会到王公当日之艰难了!”
见状,张贻肃轻笑道:“相公也不必过虑。陛下并未急于求成,马政亦非一蹴而就的事,有足够的时间以供筹措准备!”
点了点头,薛居正略作思忖,朝张贻肃,吩咐道:“此事,就烦劳正方你率僚属,先议一议,拟出个章程来。陛下直接降诏,我等却是不得不尽心了!”
张贻肃应道:“是!”
微微一叹,吐出一口白汽,薛居正又拿起一奏章,这是关于关中财政的初步整顿情况,凝容有所缓解。自中唐以后,关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战乱、残破、贫瘠。
但事实上,在大汉立国以来的数年休养之后,人口、耕地、税赋,都有了长足的恢复发展。尤其是渭河平原上的州县,已呈复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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