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夕阳,身侧是黄朗沉睡的脸,在金色斜晖里有种雕塑般的美感。花名看着那张脸,突然想不起来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只觉得他们一直就是这样、也就应该这样,两个人黏在一起,不分你我。
好像是阴极和阳极,正极和负极,南极和北极,生来就应该在一起。
“爱上我了?”感到怀中人的视线,黄朗四肢一起缠上来,把花名牢牢按在怀里,满足地蹭着。
“是啊。”花名随口答应,对被某人当成肉骨头一样的现状表示十分满意。
“你这个小猫……”黄朗笑着咬她的鼻尖:“真的假的?”
“假的。”花名一点都不留情。
“哦,那嫁给我吧。”黄朗诚挚地邀请:“我爱你就够了。”
“脸皮真厚。”花名掰着他交叠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指:“我要是爱你呢?”
“那就嫁给我吧,我们毕竟是相爱的。”黄朗果断找不到脸皮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花名摇头晃脑地拒绝:“没有三媒六聘,别想娶我。”
“好,等疫苗研究出来我去你家下聘。”
“还算有诚意。”花名笑着推他:“好饿。”
“我下去取饭。”黄朗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穿衣服的时候又被她狠狠地嘲笑了。
黄朗出去后,花名一个人躺在床上,忍不住回想着那天陆海的表情——那时她疼得死去活来,全部精力都用来跟心脏做对抗,却在恍惚间看到了陆海。
她仍旧是在奇园的那副模样,只是眼中情绪更加痛苦。
她说什么?
花名仔细看她的口型,那是——永别?然后——
合葬。
扬波湖。
花名突然感到荒唐,即使明知她的精神不太正常,也仍然愤怒——
“面对那种情况,你不去想着该怎么活下去,反而想着该怎么死?”
如果陆海还活着的话,花名一定会狠狠地骂她一顿,再让陆洋好好管教她,整天光想着死怎么行呢?还有管教授,也得把他拽来,让他不要大意地随意教导她。
可是他们死了。
活人的要求可以拒绝,死人的呢?
下定决心,花名正要起床,视线却正好和推门而入的黄朗对上。
“没有再睡一会儿?”黄朗把饭放在一旁,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吻着,手里很自然地将衣物接过,一件件给她穿上。
黄朗该怎么办呢?花名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黄朗给她穿好衣服后,十分小心地看她。
“干什么那么看我?”花名吞下一口饭,因为自己心里有鬼,看着黄朗也感觉不太正常。
“管叔和章哥这几天每天都来看你,被我拦住了。我看你现在恢复得差不多,要不要和他们见一面?”
“你那是什么眼神。”花名失笑:“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一碰就碎,既然管叔和章哥要见我,那就约个时间吧——等等,你不会把人晾在外面了吧?”
“怎么可能,见面约的是明天。”黄朗目光飘着,吞吞吐吐:“其实,还有一件事。”
“该说的都一并说了吧,别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黄朗甩来复杂的视线,终于还是没有把太过破廉耻的话说出来。
“钟教授也想见你。”黄朗紧张地盯着她,似乎怕她随时有可能发病:“小海和小洋的遗体……他们给火化了,办了个小型葬礼,就在明天,你去吗?”
“哦,当然要去。”花名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这让黄朗放松了些,她颇觉诧异地问他:“他们居然没有把小洋的身体留下吗……只是脑死亡的话,还是可以用来研究的吧?”
“说是他们留下了模型,以后在女娲里也可以模拟各种反应,只不过不能活体验证了而已。”黄朗把钟爱告诉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花名:“小海他们也算是为国家牺牲的,钟教授他们争取了两个烈士的身份,通报应该已经传回小海和小洋的家里了,只是丧尸越来越多,道路不通,没办法把他们葬到家乡。”
“我正想和你说……小海死之前跟我说话了。”花名边想边说,语速很慢:“她想让我把他们葬在扬波湖畔。”
“所以呢?”出乎花名的预料,黄朗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欠揍的模样。
像之前的黄朗。
“所以我要走了!”花名也找到了以前跟他呛声的感觉:“放开我你个大流氓!”
“谁是流氓啊!”黄朗抱着花名不撒手:“我抱着我家小猫,关你什么事?”
花名震惊地瞪他。
“不想问问我要不要跟你去啊?”黄朗暧昧地笑着:“嗯?”
“谁要问你,”花名哼了一声。
“别傲娇了……”黄朗又想去占便宜,却被花名一巴掌拍开:“其实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参加完小海的葬礼就走。”
“章哥听从y市来的人说,张师长一直在海龙区疏散人群,最后一个人是在海龙区金角酒店看到他的。章哥不死心,想回去找找,我想着你肯定会想回去,就跟章哥预定了两个名额。”说着说着,黄朗又把下巴搭在花名肩膀上,抱着她晃悠:“管教授说他对小海有愧,如果你要回去的话,他舍命陪君子。”
“这下人齐了。”花名不自觉地蹭蹭黄朗放在她头上的手:“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在安全区的一个角落里,黄朗牵着花名,给一座水泥墓碑鞠躬。
水泥墓碑上用黑色的大字写着:烈士陆洋、陆海之墓。下面一行小字:他们为拯救全人类而牺牲。
花名鞠着躬,心里却恍恍惚惚没有真实感。一则因为陆海和陆洋的骨灰还在她身边,一则是因为他们俩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后名字会永远挨在一起。
她们两个在一边站定后,章虎、管彤和钟爱带领的一群当天在场的实验员也依次行礼,大家都默然没有说话。
等到人都散了,钟爱向他们打了招呼走过来。
“听说你们很快就要动身了?”
“是啊。”花名看着钟爱,感觉她的气质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那么张扬,反而有点隐隐的沉郁。
几人都不知该说什么,钟爱跟他们一起看着被花朵覆满的墓碑,好一会儿才开口:“祝你们一路顺风。”
“啊,好的。”
“也祝小鹿他们安息吧……复制体的消息我们会盯着的,一旦发现她们,就联系你。”
“不必了。”花名摇摇头:“即使一模一样,他们也终究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就让他们自由自在的吧。毕竟小海有那样的能力,末世里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安危了。”
钟爱看着她,半晌才挤出一抹笑来:“刘明他……心智上有些欠缺……我会好好教育他……你们……哎,你们路上小心,若能再见,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花名回视她,轻声道:“钟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特别佩服。你神采飞扬,气度卓然,我当时想着,若是有一天能变成你那个样子该多好……”
钟爱自嘲地笑:“那现在你肯定后悔了吧?”
“我现在和当初是一样的想法。”花名扬手接住一朵被风吹来的花——这花还是实验室的人特意催生出来的,现在在寒风里纷纷扬扬:“其实小海当时也很喜欢你。小海和小洋的事,我们所有人都有错,你不必自苦。我很怀念那天的钟姐,下次见面希望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小海如果知道,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
钟爱摸摸花名的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摆摆手:“谢啦,再见请你吃饭!”
章虎看钟爱潇洒走远,本想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想着前几天花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没法开口。
陆海陆洋两人出事的消息在安全区是秘密,章虎本是不知道的。当晚他去找y市来的战友们打听张师长的消息,却没人能说明白,只知道平民动乱时,他立刻让人带技术人员和另一部分幸存者离开,剩下的兵每隔一段时间聚起一定数量的幸存者就会被他派出来。直到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只剩特殊作战连,至于生死,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为了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当晚他与战友们聊到深夜,也就没去找新结交的小朋友。
结果第二天去的时候,就只看到黄朗抱着行尸走肉一样的花名。黄朗虽然也能说话,也有反应,但就是让人觉得失了魂儿,除了看花名的时候,对其他的事情都隔了一层什么。他问起陆海和陆洋的事情,黄朗木然地告诉他说实验出了问题,俩人都死了;问起花名,他就说悲伤过度,心脏出问题了;问起他自己,他说自己好得很。
章虎转身去找管彤,却发现他昨晚忙了一晚上,正挂着俩黑眼圈准备睡觉,被他带来的消息惊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儿。等他着急上火地把他拽过去看那两个孩子,他却摇头表示这种事得等他们平静下来,徐徐图之。
章虎心火乱窜,差点挥拳把那张俊脸给砸扁,吼他:“我把几个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就这么照顾的?!”
管彤神色悲戚,闭口不言。
章虎蹲下挥拳砸着地面,忍不住悲从中来:
从丧尸病毒爆发开始,他就忙着疾控的工作,仅有的两次亲自接人,竟然就是陆海陆洋、花名黄朗这两对儿,之后他们之间的缘分越来越深。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经历的事情不可谓不多。这短暂的一路上他对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愧疚、怀疑、照顾变成了最后的欣赏。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几个优秀的孩子,也是把他们当成了弟弟妹妹看待。
他知道管彤大概也是如此,当时心急火燎想去打听父亲的消息,就把照顾他们的责任托付给了管彤。
可谁想到!谁想到!
章虎明白,自己这也是迁怒,可是他就是没办法停下,一想到那两个孩子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就有杀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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